“我们兄弟相见,却不料竟有如此传言吗?”
他这凄苦的声音终于将难得发愣的刘备拉了回来:“不错!子素啊,莫误信人言,景升与我皆为宗室兄弟,他必不至如此待我的!”
“玄德公——”张绣惶恐起来。
刘备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若连我兄设宴,我尚要心存疑虑,又如何取信于天下人!”
“玄德公此言不虚!”
“宗室之中,有玄德公这样的俊杰,大汉再兴有望矣!”
“今见玄德公豁如大度,实有高祖之风哪!”
那双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刘表的手。
刘表心中惊惧,却仍然淡淡地望向他,想要看看他准备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握着他的手,摇了摇。
刘备的手很热,但经历了刚刚这一番惊险,他竟连汗也未出。
他的眼睛也带着一股真挚与热情,但与结交荆襄名士时不同,那种真挚与热情里带着安抚和了然。
——你要做的事,我都清楚,但我不怪你。
——这汉室天下,毕竟还是我们刘氏的。
——所以,咱们把这些不愉快的事忘了吧。
刘表心中似乎察觉到一种名为“羞愧”与“感动”的情感,但他一面轻轻地应和着刘备,也摇了摇那双手,一面冰冷地对自己说:
那是交好,也是宽恕,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
归根结底,眼前这个小他二十岁的年轻人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
——这天下靠阴谋是无法取胜的,你不必再费这样的心机了。
“玄德贤弟,”刘表看也没看自己那个慌慌张张,满脸关切的儿子,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年岁已高,不知还能执掌荆州几日,待我去后,我儿便要托付与你了。”
刘备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误会解除之后,张绣的士兵退出了府外,而张绣却被留下来一起饮酒。
他自己感觉尴尬极了,随时都能用脚再抠出一座雒阳城,但无论是荆州人还是徐州人,突然之间都对他热情极了,一个个跑过来排着队向他敬酒。
……这里肯定有什么问题,张绣不安地想,他这次的行动太鲁莽了!得赶紧找人给贾先生送个信!
在队伍里正等待给他敬酒的蔡瑁想,妇人之言有时该听还是得听哇!张绣这憨货竟然还有这样的决断!
至于家中的小美人,正在同几个姐妹分享心得。
“我一听他和蒯异度筹谋那样的事,便知他要糟!若不拦他一把,将来被曹操得了好处,荆州又得一片血海!”
“阿姊,”一个婢女小心问道,“你如何有这样的见识呢?”
美人迟疑了一会儿,“当初寿春城破时,我曾见过刘备手下的一个将军……”
“陆廉?”
姐妹们立刻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了那位陆将军是不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身边的年轻将军们是不是俊秀无比,都倾心于她?
被她们围在中间的美人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我没有那样的福气离近了看她。”
一群小姑娘便悄悄地撇了撇嘴,很是失望,但又有人继续问起来。
“阿姊为何突然提到她?”
“我在寿春宫中侍奉那些贵女时,原是万事不从心上过,只知自己眼前那一点的,”她想了一会儿,忽然一笑,“忽而听说有同为妇人者,做了一番男子事业,便开始事事留心起来。”
她们这样的婢女,原本只求主君恩宠,安稳度日的,不独大汉,便是从前数百年,甚至千年,她们似乎也是这样度过的。
但有了那位将军的未来,会不会有一点变化呢?
关于刘备也好,陆廉也罢,会创造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刘表是一点都不关心的。
他心力交瘁之下,敷衍了几杯之后,便早早离席,甚至也不准备在樊城多待,而是一心要回襄阳去休息。
刘表原本是个十分敏锐的人,但他精疲力尽时,根本未察觉到刘备这边的臣属用何种目光在看他,又悄悄吩咐了一些什么。
只有乘船度过襄水,回到他忠诚的襄阳时,他才能感到一丝安全感。
刘表原本是这样想的,因而下船之后,也确实悄悄地呼出了一口气。
车轮缓缓而行,向着襄阳城而去时,身后忽然有人讶异了一声。
“主公!你看!”
刘表转过头去,瞳孔忽然收缩了!
襄水之上,为何有船而来?!
“快些!”多疑的刘表立刻吩咐道,“快些进城!”
“主公,这路刚下过雨,刚刚清出了一条窄路,马虽能过,车轮却……”
“停车!”刘表果断做了决定,“我骑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