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脸上的闲适立刻被震惊所取代了。
“你……你若想要援救濮阳,一路北上便是,你为何要来仓亭津?”
“小沛与濮阳之间尚隔鄄城,我如何能在袁曹夹击之下渡河?”张邈急切地说道,“求郎君将仓亭津借我一用,待我解得濮阳之围,立刻归还!”
这个皮肤白皙的文士坐在那里,戒备而疏离地看着他,却不能说话。
但张邈却没有安静地等他反应过来。
他起身走到门口,等在廊下的两个随从立刻将怀抱的匣子捧了上来。
那匣子并不大,但沉重极了,打开之后便是一片流动的金光盈盈于其内。
陈容对这匣金子倒是并不意外,他轻轻地摆了摆手,“在下无功,不能行此贪鄙事。”
“权作赁金。”张邈向前推了一推。
这其实很不对劲。
陈容是个谨慎人,金帛之贿未必能让他动心,反而给了他一个拒绝的理由。
但张邈的确是这样将一匣马蹄金推了出去,“在下自故土流离,虽家资倾尽,却仍有健仆数千,若赁金不足,盼郎君能容我几日,变卖仆役田地……”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哀求和急切,连自己的言辞变得鲁莽失礼也丝毫没有察觉。
但陈容站起身,刚准备出言推拒时,似乎又不知因为什么而迟疑了。
他犹豫了很久,就那样站在那里,皱眉看着张邈,以及张邈面前的金子,他的面目一瞬间好像变得苍白而模糊,当他终于开口时,他的声音也混沌得一如流水中的落叶,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为范城令,便当为袁公守此城。”
“臧子源非郎君故主耶?”
苍白而模糊的脸一瞬间仿佛清晰了些。
——清晰,但充满了抗拒,而后又变得模糊。
“臧使君岂止是我荐主,我少时仰慕他的才德品行,才追随他来此,但臧使君之上,亦是袁公啊。”
张邈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郎君以为,臧子源叛主么?”
“他受袁公举荐之恩,”陈容说道,“总不该违逆袁公之命。”
“袁公之上,亦有天子!”
陈容又看了他一眼,而后将目光转开,那张脸就更加地模糊,直至在张邈眼中,彻底成了泥塑木雕的一尊雕像。
额头上似乎沁出了汗珠。
但他不会放弃,张邈咬住了牙,决定最后一次努力。
“臧子源既为郎君荐主,又为郎君上司,郎君若忠于主君,正该想方设法救援!”张邈大声地,几近凄厉地喊道,“郎君若忠于朝廷,忠于四百年汉室,臧子源为何触怒袁绍,落得如此下场,郎君也该知晓!
“忠直之君子生死未卜,背义小人横行于世!盼郎君直言相告——忍见此景否?!”
他的声音这样激昂,对面的范城令却好像死去了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帘低垂。
张邈不安地等了许久,几乎绝望,却又不肯放弃地伸出手去,将那匣金子向陈容的方向推了一推。
这个动作似乎唤醒了对方,过了许久,他终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张邈身体一震。
“你们想经仓亭津渡河,那便渡河,我不阻拦便是。”
陈容抬起眼睛,神情平静地望着这位“以慷慨闻”的名士。
张邈的眼睛一瞬间便亮起来了。
他的声音还不是很稳定,有些颤抖,“我军还有辎重粮草……”
“若运至城下,”陈容说道,“我亦可遣人帮你们护卫,防范贼寇。”
“郎君有此心足矣!在下感念郎君恩德,永不能忘!”张邈行了一个大礼,“只是若有幸解救臧子源,濮阳百姓或欲跟随……还须借范城囤积粮草……”
陈容的眉头深深地皱起来了。
“我领袁公之命,却私放别处兵马过河,已属背主,若此城有失,我不能独活。”他说道,“张公若欲囤积粮草,于城外自修营寨便是。”
张邈大喜,刚想纳头便拜时,又被陈容阻拦住了。
他眉目间带着一丝复杂的神情,似是麻木,又似是叹息。
“张公,将金子带回去吧。”
张邈将消息带回来时,陆悬鱼还有些不敢相信。
但二张做好迎敌准备,令前军缓缓下水后,却始终没有见到对面敲锣打鼓,跑出来“半渡而击之”。
接下来是一批民夫,而后是一批不那么重要的辎重,再然后又是一批士兵。
士兵们就这样趟着水过河,河边的渔夫愣愣地看,岸上的挑夫也愣愣地看,等士兵们上岸了,他们立刻撒丫子跑开了。
河渡得很慢,但上岸的士兵立刻布好了阵,护卫着民夫推着辎重车上岸后,陆悬鱼跟着民夫在岸边走了一圈,选了一处地势略高的荒地,将营寨扎了下去。
这座营地与他们之前在自己地盘内行军的营地大为不同,不仅栅栏高且厚,里面大营套小营,连壕沟都修了三道,拒马更布了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