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马槊带着战马高速奔驰的冲击力,轻而易举地将面前背对着他的士兵捅了个对穿。
热血迸开,染红了土路两边的原野,激荡在冀州兵的心中。
这是一场白送的战功!
义无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仇。
他们就这样一路追杀着这些士兵,轻而易举地冲到了土堤前的荒地上,与被他们追上的士兵卷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并且很快变成龙卷风一般的怪物,碾压了过来。
颜良身后矗立着鲜艳夺目的旌旗与伞盖,它们虽然不如金鼓一般能够发声,却成了这场风暴边缘最触目的一道景色。
“彼军士气高涨,”她望了一会儿,“都是因为这位主帅。”
因为主帅勇冠三军的嘹亮名声,化为了士兵们心中信任不过的一面旗帜。
彼军到时,这位主帅竟能一马当先地冲向对面的军阵,这怎会不给士兵们巨大的信心和激励呢!他们的将军在前面!在最前面!
“竟骁勇如此!”张邈感慨了一声,“不愧当世名将啊!”
她撇撇嘴。
也没什么吧!一口气冲进敌军这种事,她也做得到!有本事进去,还得有本事出来才行!
陆悬鱼的目光看向了身边另一位戎装将领,“孟高公?”
这位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将军深吸了一口气。
战场是清晰的,同时也是混沌的。
阵线没有突破之前,士兵们按照演习的模样排列好站在那里。
第一排的士兵扳下悬刀时,第二排的士兵举起了矛,而后藤牌手一手盾牌,一手长刀,刀过头顶,摆出起手式,与此同时戟兵两翼,护住中军不被骑兵击溃。
他学了很多遍,士兵们也演练了很多遍。
因此当冀州人冲过来时,张超认为这一切都应该像演练那样按部就班。
……他严阵以待,颜良却如此轻敌。
……他的士兵以逸待劳,冀州人却跑过了十余里路。
……这场战斗,应该轻而易举。
但当颜良的士兵冲过来时,张超才意识到,演练和实战永远不是一回事。
冀州人结了阵走过来时,箭雨倾泻而下,其中大半却被他们头顶的盾牌挡住了。
有人受伤,甚至死去,因此滞留原地,但更多的士兵还在继续向前,一边向前,一边不断从后面小跑上来新的士兵,将阵线堵上。
于是当他们冲到这支军队面前时,他们的阵线不仅是完整的,他们的战斗意志也不曾被前两轮的攻击所撼动!
张超的兵马将防御阵型演练得很好,人人都挨得很近,盾牌挡在前面,不令对面有空隙可以攻击,于是有冀州老兵蹲下,让同袍踩了他的肩膀,高高跳起,飞一样跃进了敌军的阵营中!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战!但在他被慌张的敌军戳成筛子之前,防线不可避免地被他撕裂开一道口子!
什么样的战士能抵挡来自身后的攻击?!
可是这样的冀州兵竟然不止一人,他们的怒吼如同山谷中奔泻而出的洪水,冲上了土堤,震得上面那位曾经自信满满的指挥官面如土色!
——这才是真正的选锋!真正的先登!真正的死士!
可他们甚至还不是背水一战,不是绝望之中爆发出这样的勇气,他们只是跟随他们的主帅,在进行一场小型的,常规的,为犒赏而来的战斗!
“河北人马,如此雄壮!”张邈喃喃自语,“我今日始知矣!”
陆悬鱼看了一眼这位大张公,又将目光看向了他的弟弟。
面对这样的兵马,必须回以最坚决的反击,才能让他们感到压力,才能让他们头脑冷却下来!
张超已经下了土堤,走进了他的中军之中。
他拔出自己的环首刀,示意亲兵将盾牌交给他。
“使君怎能亲涉险地?!”有人正在大声地劝说他,“还是快回堤上为宜!”
“阵线将崩!”张超喊道,“我若不上前,军心必散!”
“那也不当使君亲至!”嘈杂纷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求一求小陆将军吧!”
“她既勇冠三军,该让她来冲锋陷阵!”
“她知道使君不擅兵事的!稍有不慎,便是大祸啊!她为什么不来——”
这些声音情真意切,声嘶力竭,焦急得快要在嗓子里喊出一口血来,却声声地如同利刃一般扎在张超的心上。
这些人是他的亲随,祖祖辈辈侍奉他家,陪着他一起长大,情谊无可比拟。
他们平时也会在他耳边讲些不中听的话,比如看到陆廉来营中整治军纪,操练兵马,便多有臧否,一时说她是个女人,不该这么张扬;一时又说她来此是客,不该这样蛮横。
张超虽然数次严厉制止了他们,但他很清楚,这些和他一样没打过什么仗的男人,对陆廉总会有点不痛不痒的褒贬。
但到了紧急关头,这些褒贬终于被眼前的现实无情地碾碎,化成了声声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