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高冠博带,风度翩翩,画风和全军都不太一样,因此格外引人侧目的将军坐在一棵古树下,仿佛赏春一般赏玩着满树飘飘洒洒的白花。
但参军领着斥候回报消息的时候,内心多少有些震惊,想不明白这位年轻将军到底怎么想到要去探查范城的。
他只是恭敬地将所见所闻都报之给了将军。
——包括城下有张邈的军营,城门并未关闭,许多平民和商贾甚至跑过来与营中士兵做起了交易。
这诡异的一幕说出来后,将军却一点也不显得吃惊。
“范城城墙高几许?宽几丈?可曾修缮过?”他问道,“周围十余里可曾坚壁清野?”
“墙高不足二丈,宽亦不足二丈……”斥候回报道,“不曾修缮,亦不曾坚壁清野。”
“军营呢?”
“其营栅栏高约二丈有余,亦布拒马,其中大营套小营,又有三层壕沟,防范十分严密。”
一阵清风袭来,花瓣飘落在这位年轻士人的肩上。
他从席子上拿起了麈尾,轻轻地将它扫开。
“既如此,唤营中工匠即刻准备起来,”荀谌说道,“敌军的营寨须得攻克,叛将的城池也要打下来才行。”
一旁的参军吃了一惊,“将军,范城令也许是被迫……”
荀谌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平静极了,又冰冷极了。
参军被那一眼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带着斥候退下,缄口不言。
雾气散了。
一面面旗帜在阳光下仿佛连成了一片。
当箭塔上放哨的士兵发现这一幕时,他几乎有些惊慌失措,立刻同时拿起了一旁的焦斗,拼命地敲了起来!
这急促的声音引起了下方士兵的警觉,立刻呼喝跑动了起来。
士气还未从昨晚的打击中恢复,因此有些萎靡的士兵们惊慌极了!即使屯长与队率们在大声喝骂,要他们抓起盾牌和武器,准备迎接战斗时,他们仍然无法从恐惧中脱离出来。
而且这些小军官下达的命令也不那么清晰——他们要准备战斗,可是在哪里战斗?是在辕门之外,还是在营中?是按小队为建制战斗,还是按曲,按部?他们要怎么战斗?是隔着栅栏同敌军用长矛互戳?还是先把水预备起来防止敌军防火?
士兵们这样茫茫然,军官们也一样地茫然,颜良已死,许攸虽可暂代主帅之职,但他却不擅面对这样仓促的战斗!
他需要先问一问敌军是从哪一个方向来,多少人,马步兵各多少,再问一问昨夜回撤到城北的左右翼都是怎么扎营的,各自的布营情况又如何!
——归根结底,二张的军队来得太快了!快得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许攸一时给不出什么意见,只能令那几名将军因地制宜,各自为战时,敌军已经到了眼前!
敌军数量并不多,但攻打营寨时非常坚决,眼光也准极了。
他们从东北角的冀州军右营开始了攻击,这座营寨因为昨天拔营匆忙,壕沟只挖了几尺,因此被敌军轻而易举地用沙袋土包填平后不多时,栅栏就被砍开了一个缺口。
敌军如同黄河决堤一般涌进来时,营中偏将才刚刚组织起千余士兵,想要堵住那个缺口,但缺口很快变得越来越多,于是洪水涌入的速度也越来越急!
到处都有人在作战,到处都有人在死去。
这些冀州兵是不怕死的,但这样的死毫无意义!他们在各自为战,得不到指令,也见不到援军!
“守不住了!”
到处都有人这样嚷了起来,“守不住了,咱们去别的营吧!”
“不能逃!”校尉或是偏将又立刻大喊起来,“军法官!临阵脱逃者斩!”
但在一座沸腾的军营里,他们的咆哮很快便被淹没在士兵们嘈杂而混乱的各种声音里。
越来越多的人动了这样的心思——敌军像潮水一样,但他们确实也只像潮水,他们从一个方向而来,并没有四面八方地包抄,他们是留出了一条逃跑的路的!
不管他们为什么没有包围这座营寨,冀州人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并且争先恐后地避开东北方,而向着西南的中军大营而去。
陆悬鱼骑马守在“张”字大纛之下,一旁是张邈与他的亲兵护卫们。
她安静地注视着远处的那一幕,看二张的绛色旗帜渐渐涌入冀州军的右营,并且越来越多,将整座军营都染成了那抹浓厚而深沉的颜色。
很快有人放火了,打仗总是会有人放火的,于是营中的士兵逃得更多,也更快了,他们推倒了自己军营的栅栏,然后奔着西面的中军大营而去。
有人在奔跑时摔倒了,立刻就有人踩着他的身体跑了过去;
有人在拥挤时嫌弃手上的旗帜或是盾牌太重,便随手丢开;
丢盔卸甲,弃旗而逃,自相践踏,不计其数。
她认真地观察这一幕时,张邈忍不住发问了。
“辞玉将军,我军原可全歼这五千余冀州兵的,为何要给他们留出西面,放他们逃出一条生路?”
“因为中军大营没有反应,”她提起马鞭,指了指中军的方向,“那才是重点。”
四万多的冀州军里,真正用来打仗的其实只有两万余人,左右营的规模看来都不足一万,但中军大营明显比他们大了一倍不止。
这是一座极其庞大的军事堡垒,有深而宽的壕沟,有高近三丈的坚固栅栏,有密密麻麻的拒马,辕门由吊桥而成。
与其说是营寨,不如说是一座城,当然,这原本就是颜良守在濮阳城下大半年慢慢修成的,质量和另外两座营寨不能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