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颠簸颠簸,小陆将军晃悠晃悠。
“他们觉得咱们粮草尽了,想等到仓亭津时,再将咱们合围剿灭。”
前面的军队走得很慢,似乎很疲惫,但也可能很警觉,想在烈日炎炎下保持一点体力,应对突发状况。
于是后面的军队走得也很慢,并且距离前面总有十里远。
士兵们的脸上看起来都很轻松,谁也没有被这样的行军所累到。
但两边都会远远派出斥候,反复探查对面行军时的所有细节——
他们一共多少人?其中马步兵各多少?民夫多少?辎重车多少辆?行军队伍从头到尾,大约多长?
他们行军时,前军多少?中军多少?后军多少?几人并行?辎重车在前在后?有多少兵护送?骑兵都在什么地方?
这些琐碎的细节渐渐为两军的统帅们拼凑出了对面的形象。
“贼军似乎还是走得急,”有人这样悄悄报给孟岱,“原本辎重车是在中间的,但经过了一片泥淖,有不少车子陷了进去,贼人又急于行军,大军便弃了辎重而行,现下虽然那些辎车都已从泥淖中赶了出来,但已经在后军处了……”
行军之时,若是觉得形势紧急,便会丢弃辎重,轻装行军,这再正常不过。
而那些辎重中,有铜钱,有布帛,有金银珠宝,除却粮草外,其余都是用来犒劳士兵,激励士气的东西。
即使这一场军功由两方平分,孟岱想,这些辎重也不该分给荀谌!荀谌已经得了仓亭津大营的财物,这一份原本就该留给濮阳城下的兵马才是!
他心中这样计较,随从何等伶俐,便又加了一句。
“听说有车倾覆,”他小心说道,“满满一车的铜钱,都洒在了泥地里,二张这一次恐怕是倾尽家财,才能带来这么多财物,重得牛都拉不动!”
“你说这些,又有何用?”孟岱骂道,“我虽为监军,但说不动张郃高览,我自己手中又哪里有兵马呢?”
随从小心地看他一眼,“监军位高权重,哪里没有兵马呢?”
孟岱愣了一下。
说他没有兵马,其实是不准确的。
他也是河北世家出身,自然也有部曲私兵,不受张郃节制,不过他这人行事总不肯吃亏,因此当初得令被派来这里时,他已分配自己的兵马去押运粮草。
从魏郡到东郡这一路上太平极了,这支兵马只有好吃好喝的份,断然不会受屈,更不会遇险。
将这支押运粮草的兵马调过来,袭击二贼辎重,在张郃面前抢一笔功劳……这事做得多少有些乱了军纪军规。
孟岱犹豫极了,坐在轺车里晃晃悠悠,就是下不定决心。
丘陵上的土路渐渐走了一个下坡,于是那片原本是池塘,但因为今岁的旱情而变成湿地的泥淖便显现在冀州军的眼前。
这里因为湿润,因此长草茂盛得多,满目青翠的绿意,看着鲜亮极了,但蒸腾的水汽贴在身上,也难受极了。
“监军!”
冀州军当中也有东郡人,对此地十分熟悉,因此没有从那条路经过,而是绕着走了过去,但孟岱顺着随从的手指,还是清楚地看到无数亮闪闪的东西,在远处的泥里,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即使离得那么远,即使有那么多繁茂的野草遮掩,他还是准确地将它们认了出来。
就在那一瞬间,自恃谨慎老成的孟监军终于心动了。
跟在陆悬鱼身边的美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现在换成了骑在马上的张超。
但是一点也没影响到她的旅行质量。她的手边挂了两个小袋子,里面装了各色坚果和肉干,于是走着走着,只要风不太大,尘灰也不太大,她就能伸手抓一把来吃。
“辞玉将军,”他指了指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都走了三十余里,张郃还未追上来啊。”
“再等等,”她坐在车上,吃得两腮鼓鼓的,“说不定就来了。”
张超的神情很复杂,似乎很想说点什么。
“他们当真会中计么?”
“试试总没错的,”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要知道,当一个团队里有三个决策者的时候,指挥水平经常不看那个最高的,而看那个最低的。”
……她和张辽的确对张郃高览孟岱的组合有这样的看法,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口时,张超的脸色一白。
不过还没等他说话,离了二里路的后军远远敲响了焦斗!
“有敌袭!”队伍两侧的哨探大声喊道,“敌袭!”
这场敌袭最初就是奔着后军的辎重去的,因此它显得十分的……土匪风格。
冀州人先是弓弩齐上,迫得后军不得不或是四处逃散,或是在辎车后躲藏,而后这些冀州人就冲了上来。
那些骡马也被这一轮箭雨射死了几头,但是不要紧,还有那么多民夫在呢!那些民夫惊慌失措地滚到了土路两旁的草丛里,河沟里,只要用皮鞭驱赶他们将车子赶回去就是!
这群冀州人甚至还找来了双倍的鼓,双倍的钲,气势雄浑极了!
听一听这阵仗!分明是发动了总攻!彼军此时不逃,还待何时?!
他们当中一个深受孟岱喜爱的小军官甚至从容不迫地走到了一辆辎重车旁边,用力地掀开了一个箱子!
满眼的珠光宝气!趁此时机,正好可以先抓一把,瑞气千条,光华万丈,揣在怀里沉甸甸的,别提……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土路两旁的民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方,拔出了长刀,拿起了藤牌,冲着他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