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岱其实也有一堆事,但他回到自己的营帐里,还是心怀怨气地先补个觉,准备起床时好好再同张郃摊牌。
……然后繁阳的那封信就悄悄送进了孟监军的营帐里。
高览掀开帘子,走进这间帐篷时,还略有一点惊讶。
这里收拾得十分精雅,甚至可以称得上奢靡,比如席子上放着玉枕,榻旁垂下丝帐,又比如墙角的连枝宫灯不仅没有散发出灯油的臭味,反而带着一股美妙的清香。
当然这些都比不上案几上摆的那一盘冰,它正散发着冷气,将这座原本应当闷热得紧的帐篷变得清凉舒适。
高览也去过几位深受主公倚重的谋士的府上作客,那些人在家中的生活水平比起这个只高不低。
……但把这些玩意儿都带到军营中来,其实还挺少见的。
他这样腹诽着,努力露出一个笑脸,“监军无恙?”
孟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我虽无恙,却不知如何返回家乡!”
高览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这是为何?”
“我那二千人马,皆是自巨鹿而出,彼此多为族人,其中更有父子兄弟,”孟岱讲着讲着,真心实意地伤心起来,“现下他们尽死于张儁乂手中,家中妻儿老小却还倚门而望,令我如何能够回返!”
“他们都是赤胆忠心的人,今日虽死,却是为主公的宏图大业而死,他日邺城岂能没有封赏呢?”高览跟着叹息了一会儿,“监军也不必太过担心……”
孟岱那张脸上立刻露出了憎恨的神情,“我这便要写信将噩耗带回巨鹿去!他日又是哪一日?!我族中那些家眷妇孺又当如何度日!”
话题讲到了这里,总算回到了正题上,高览心中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主公是不在这里的,因此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仗又是因为什么而输掉的,是非曲直都需要双方回去打口水仗。
一想到这个,就由不得高览不多想,沮授举荐他与张郃来此围城,必定也会倾向于他们,这不假,但孟岱却是郭图荐来的,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孟岱身后不仅有郭图,而且很可能还有大公子。
他们这两个鲁直武将却是与袁公家那几位公子都不挨边的,大公子每每宴饮邀请他们,他与张郃也总是推辞不去。
这样一比较下来,真相还重要吗?孟岱的人都杀了,张邈还没能打下来,现在稳住孟岱,齐心协力,才有机会一起从这潭泥浆里爬出去啊!
至于给钱,给钱就给钱吧!拿钱能解决这个烂摊子的话,高览就是吃上一个月的糠也认了啊!
因而作为这三个人当中性情最为温和,也最善于与人沟通的高览,试探着开了口。
“监军宽仁,既欲抚恤这些兵卒家眷,不如我与张将军也出一份力,”他这样问道,“不知监军准备为这二千人,准备多少银钱布帛呢?”
孟岱在心里立刻开始盘算起来。
三个人真闹到鱼死网破,大家仗也不打了,城也不围了,回邺城去打得鸡飞狗跳,对他来说也是极难看的。
他断然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这一次的事,他甚至也反思了自己的错误。
因此这些兵卒的抚恤金,他的确是准备出一部分,不令张郃和高览一起承担的。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温和,神情整个也平静柔和了许多。
“高将军既如此说……”
高览脸上露出了一点惊喜,“监军千万不必客气!”
“共计两千万钱吧。”
高览脸上的惊喜呆滞住了。
“两千万?”
这个数字其实不是随口说出来的,每个士兵给五千钱,这就要一千万钱了。
还有一千万钱……
……是用来买粮的。
高览将这个消息带回中军帐时,张郃因为两天一夜不曾休息,眼睛下就带上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张邈也回到城下了,”他眉头紧皱着,“他们竟不欲撤军,难道另有一支人马去攻范城不成?”
“二张流落小沛数年,这些不过是他的部曲私兵罢了,他哪来那么多兵马,”高览安慰了一句,“儁乂实在是多心了。”
“我只是怕刘备也……”张郃的声音忽然停了一下,“孝智,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你去见孟岱了?”
高览张了张嘴,也看在张郃眼中,于是这位主帅更加狐疑了。
“究竟怎么了?他不肯收钱了事?”
“……他肯。”
张郃冷哼了一声。
不出所料,他想,孟岱这种一心只有钱的人,只要给他行了贿赂……
“两千万。”高览说。
中军帐里静了一会儿。
两名亲兵已经悄悄地撤出去了,还不忘记将帐门放下,只留天窗洒在这一块狭小的地面上。
即使就着这点反光,高览还是清晰地看见张郃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止不住的抖动。
这座中军帐处处都透着武人的朴素与不在意,比如帐篷顶端的几块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