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财货诱孟岱入彀是不是?
驱赶孟岱的部曲冲溃他的前军是不是?
他这样反复地想,越想越觉得心惊——陆廉甚至连他和孟岱不睦都算了进去!
这样心思缜密,手段毒辣!
这应该是一个苍白而冷酷的女人,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令人不寒而栗。
……但她又有天下皆知的德行。
不仅会对百姓秋毫无犯,会护送流民,生活朴素,待身边人十分宽和……甚至连她来此的目的,都有可能被冠上一个出奇的好名声!
——臧洪是为大汉守濮阳,她与臧洪素昧平生,却愿意赴汤蹈火!何其之忠!何其之义!
他真的能打败这样一个对手吗?
张郃想到这里,忽然暗暗地唾弃了自己一口。
未战先怯,何等儿女态!
陆廉并非神祇,纵她是韩白再世,也不能无中生有地变出粮食来,只要大家都在城下耗一耗,待她粮尽……
一想到粮尽,张郃又有些烦躁起来。
孟岱的部曲伤亡殆尽,护送辎重粮草的重任就必须由张郃拨两千兵卒去。
他原本觉得不算什么大事,但派去运粮的士兵却迟迟未归。
军营现下有一万五六的士兵,两万余人的民夫。这些人都是围城战必不可少的,因此军粮消耗数字也十分可观——每个月要吃掉约四万石的粮食。
现下军中粮草将尽,繁阳却没了消息,这令他隐隐感到不安起来。
张郃喝了一杯闷酒,想伸出筷子去夹一片鱼脍时,外面跟一阵风似的,他等的那校尉便回来了。
“将军,”这人满头满脸都是汗,再加上赶路时吃了许久的灰,满脸的泥浆往下淌,“繁阳令说,没有孟岱的吩咐,不许粮食出城哪!”
张郃吃了一惊,“孟岱的吩咐?粮草交割的文书我均与你备齐了,何须他的吩咐?”
“话虽如此,”那人上前一步,“自我进城,见城中庶民噤若寒蝉,繁阳令又盯得很紧,怕是有什么事瞒着咱们!小人担心将军,匆忙赶回报信!”
仿佛有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张郃的胸腔里。
孟岱在故意为难他吗?
希望如此,张郃想,希望如此!因为若是城中粮草尚在,便是孟岱为难他,他也有一百个办法拿住繁阳令,带走军粮!
但若是孟岱并非有意为难他,而是拿腔作势,用这种“为难”来隐瞒什么呢?!
张郃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猛地起身,大踏步出了中军帐!
旬日不曾下雨,营中又无树木遮蔽,哪怕是木屐踩在地上,都能感到一阵热浪,张郃穿着布靴走过时,两只脚就仿佛着了火一般,引得他步伐更快了些。因此掀开孟岱的帘帐时,帐内之人完全不曾想到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吓得惊叫了一声。
张郃的目光一眼也没分给那两名衣衫不整的婢女,只是冷冷地盯着那个四处寻衣服来穿的孟岱,“监军倒是安乐!”
这样的讥讽刺得孟岱脸色一红,“将军未尝一胜,威风却足!”
“我威不威风不要紧,营中四万将士若是断了粮,监军就算有天大的威风,恐怕在袁公处也使不出来!”
两名婢女匆匆忙忙地跑出营帐,孟岱也终于将中衣穿上了,听了这话,便是冷哼一声。
“我一片赤胆忠心,都在袁公眼里——”
“孟岱!繁阳城的军粮到底怎么回事!”
张郃这一声怒吼,惊得孟岱脸都白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二人不曾拿了钱来,我何处去买粮!”
这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将张郃劈在了原地,成了个傻子!
“你丢了军粮?!”他额头上的青筋一条条地迸出来,“你丢了军粮,却不曾报之与我?!”
张郃的脸色可怕极了,像是魇住了一般,一步步地走向他,“你丢了军粮?丢给谁了?”
他这样凶神恶煞,属实是吓住了孟岱,“丢给张邈”这几个字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毕竟是追随袁公已久,又是河北世家出身,眼界也足,胆气也壮的一位英雄豪杰,危急关头竟然冷静了下来!
现下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他在军中究竟是制住张郃高览二人,还是被他们制住,胜败在此一举了!孟岱想,他绝不能被张郃的气势压倒!
张郃是什么人啊?一个寒门子,辛辛苦苦靠军功混到现在的地位,他难道能像自己这般随心纵性而为?他打仗也好,做官也罢,时时都是要小心谨慎的!
哪怕是前几日出了那样大的事,最后不还是赔了不是,又许诺给自己两千万钱的补偿!
他怎么敢当真与自己撕破脸皮!
这实在是不怪孟岱的,张郃这个人就是个谨慎老成一心一意过日子的形象,别说孟岱,换了高览也想不到的。
“你既杀了我的部曲,军粮便不归我管了,你再来问我,又有什么用?”孟岱冷笑道,“张儁乂,我不妨告诉你,这事闹到主公面前,你且看一看,主公究竟是信我这个追随已久的世家子,还是你这贱奴——”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过分了,其实说出来时,孟岱心里也有一点后悔,不该把真话讲出来。
但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此处了。
张郃拔出佩剑,一剑捅进了孟岱的心口。
第3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