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一点也没被儿子打动。
“哦,你要帮他们骂人。”
杨修被噎了一下,神情就有点悻悻。
“他们虽出身寒微,陆廉又为妇人,却不失为至诚君子。”
老人端庄而有气度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
“我没问他们,我问你,”他说道,“你想帮他们,所以准备写文章替他们骂回去,这就是你的办法,是不是?”
杨修眨了眨眼睛,“儿愚鲁,父亲可有什么见教?”
这位尚书令将目光转了回来,瞥了儿子一眼,又将目光落在砚池上。
于是这位神清骨秀,才名在外的年轻议郎赶紧屁颠屁颠地先替父亲磨墨,再替父亲展开一卷空白竹简。
杨彪根本没准备自己动手写,他指了指毛笔,示意杨修拿起来后,才开口:
“我要你代天子拟几份诏书,写毕后呈与天子过目。”
杨修一愣,“诏书?”
老人瞪了他一眼,“当真愚鲁,还未明悟么?天子就在咫尺,你还在那里筹谋自己写文驳斥,还想等孔文举的文章!”
杨修恍然大悟,“父亲!儿悟了!儿悟了!”
诏书从杨修手中再到天子行宫,直至来到邺城,不过二百里路,一两日的路程。
因此当朝廷使者乘车而至时,荀谌尚在一面看地图,一面同沮授聊起檄文之事。
“主公此次出兵,在下有一愚见,”这位秀美的青年文士的指尖敲在范城上,“还须监军定夺。”
沮授很感兴趣,“友若有何高见?”
“仓亭津已失,天子东巡之路便再无阻碍,既如此,主公当缓,不当急。”
沮授那张消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友若之见,恰与我同。”
“监军亦不曾为陈孔璋之才所惑,”荀谌笑道,“实为万幸。”
听了这句打趣,沮授呵呵地笑了起来。
尽管在陈琳笔下,以及当世许多士人眼中,刘备军团所有高级将领都是出身寒微之人,几乎一无是处——毕竟在这个时代,出身寒微就是一个致命弱点——但沮授绝不会这么想。
在他看来,出身寒微之人,无论是眼界,学识,阅历,家族助力,都比不上累世阀阅的公卿之后,因此这些能够走到今日,名满天下的寒微之人心志之坚忍,远胜那些世家名门!
他们经历了常人想不到的挫折,忍受了常人忍受不了的痛苦,才创下这一份基业!这意味着即使将这些人迫至绝境,也很难令他们屈服投降——而反过来呢?兵强马壮,心高气傲的冀州军能否承受同等的压力?
“陈孔璋那一纸檄文,只好骗一骗那些见识短浅之辈,”沮授说道,“好在刘备麾下虽有名将,却鲜有才学过人之士,孔北海,陈长文者又在青州,未必会替刘备……”
有仆役匆匆而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监军!有天使至!”
沮授和荀谌都是一愣,但荀谌的脑子显然更快一步。
他脸上的吃惊一瞬间便转为了惊骇,“何人出此谋也!”
冀州军的大监军并不以阴谋权术为长,见荀谌一副跌足懊悔的模样,连忙问道,“友若竟知天使何来?”
“或许是在下多想,”荀谌脸色变幻得十分迅速,“天使既至,监军且去迎接便是。”
当沮授见到这位朝廷派来的使者时,他终于意识到荀谌刚刚在忌惮什么。
天子降诏。
而且一口气降了好几道诏书,跟诏书不要钱似的,流水一般发来了邺城。
诏书内容很简单,他听说河北多高士,其中有几位才学出众,名满天下的佼佼者,心中很是仰慕,因而征他们入朝伴驾。
第一个点名征其入朝的,就是沮授。
拿着诏书的沮授一瞬间脸色也如荀谌一般,再忍不住了:
“在下不过草莽寒门,寻常愚夫,何意竟能上达天听?受此恩耶?”沮授咬着牙问道,“不知是何人举荐?”
这位天使笑眯眯地,“是老令君亲荐使君呢!”
……杨彪!杨彪!
天子降诏,反正诏书是已经下了,至于去不去,什么时候去,当然是沮授自己说了算。
但“诏书”不是这样简单就能过去的事。
沮授平复了一口气,送使者上车时,忽见这位天使又掏出了第二份诏书!
“……天子还有诏书未下?”
“哦,这一封不是给使君的,”使者笑道,“天子还征了其他几位入朝呢!”
这位河北监军的眼前忽然就是一黑。
第二位被征辟的名士,是田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