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实实在在不曾料到,这俩人会一前一后地到来。
——很是凑巧。
曹孟德脸上的神情是这么说的,他的兖州军散了,只有不足两千的老卒,既无家赀,又无粮草,许子远又那样心狠!他既走投无路,自然要来这里求些粮草!不给也不要紧,他还不能去寻本初说理啦?
到时候只要他见了本初就是大哭大闹——嘿!到那时主公也要焦头烂额,好生宽慰,说不定就改了主意,不让他去陇右了!
反正大家都是旧相识,惹了他曹孟德的又不是自己,再加上自己这营中有上万兵马,淳于琼想,他怎么会怕曹操呢?
他因此很是和气地留下了曹操,一边热情款待,一边写信去往繁阳,悄悄问一问主公的打算。
然后许攸就来了。
带了大批的家赀不说,还有千余部曲,虽然远看灰蒙蒙的,进营卸了罩袍,一个个也都是甲士,看得出都是许攸的家底。
他也很委屈!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主公过!主公怎么能这样对他!哼!若是他在主公身边,岂容那班谄媚小人得逞!
虽然也是亲亲热热的,可是曹操来营中时,身边只带了一个夏侯惇,许攸却是让几十名亲卫都要在帐外待命。
淳于琼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些盘算。
不错,士族的确是很想要许攸项上人头,许攸明显也察觉到了,他甚至还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看来是担心主公派往鄄城代替他的人也要趁机杀了他。
他说不定也会想要去繁阳,比起曹操,他更有撒泼打滚大哭大闹的本事啊!说不定到时候主公真就心软了,后悔了,亲手扶起,还用袖子替他擦一擦眼泪呢?
但这两个人在三日之内先后来此,这就很古怪了。
淳于琼可以将这件事当成凑巧,但他更觉得这是一场阴谋。
考虑到许攸此时怎么也不想见到曹操,淳于琼悄悄地同自己的亲卫下了一个命令。
“你们守在外面便是,”他说,“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让他们任何一方的随从进帐。”
他们双方必然是不敢对淳于琼下手的——哪怕他们合谋,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千余人,这营中有上万兵马,中军营尤有千余精兵,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活着走出去。
淳于琼想到这里后,就彻底放心了。
现在他被曹操居高临下地盯着看,那些放心大胆的谋算顷刻间都不见了。
他只是觉得后悔和惧怕,自己怎么敢轻率地同这样一个人举杯共饮,却不曾在身边放上几十个——不不不!要上百!上百个甲士!——那样他才会觉得心安啊!
他没有喊出声,他已经完全地吓傻了。
他以为曹操和许攸要互揭短处,要大肆争吵,要求到他面前来,甚至哪怕是一时激愤,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杀过人之后的人也应该是惧怕而仓惶的!
到时他依旧可以居高临下地安坐!甚至可以将另一人绑去袁绍面前,理直气壮地邀功。
但曹操杀许攸杀得那样快!那样狠!那只手好像是铁铸成的一样!
淳于琼反应过来的时候,帐门口已经乱成了一片。
夏侯惇抡着案几,将许攸的随从一瞬间拍飞了好几个!可气的是那些中军营的亲兵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竟然还在帐外扶着刀柄,探头探脑地张望!
张望个什么!张望他们的主帅是如何惨死的吗!
……但这些都是淳于琼后来细想的事。
他那时只是被吓破了肝胆,因此头脑不清楚了而已。
曹操看着他哆哆嗦嗦捧着酒的模样,忽然轻轻一笑。
“让仲简见笑了,”他说,“我酒后无德。”
那盏酒一定是很难喝的,但淳于琼还是将它喝了下去,而且根本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滋味。
只是嘴里总是泛着血腥味儿,过了许久还是去不掉。
曹操看他喝了一盏酒,便叹了一口气,推心置腹地同他讲起了什么。
——许攸是已经死了,可能血还没凉,说不定还有一口气在,但肯定是不能再活了。所以大家想想办法吧。
——比如说,他惹了那么多的世家,他活在世上一天,总有人要担心一天,要是知道他曾来到仲简这里,又活着离开了,仲简岂不惹人记恨呀?
——咱们想一个说辞吧,不如说许攸听说家中变故,心怀怨恨,因此想投了刘备去。
“他既然要去投刘备,”淳于琼愣愣地问道,“为何来我这里?”
曹操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自鄄城以南,水泽交替,要道皆被那些世家子领兵把守,他如何得过?”
“这……这倒是真的。”
“况且刘备与他并无交情,”曹操笑道,“他自然要想方设法,谋一个大大的功劳。”
淳于琼恍然大悟。
当淳于琼走出中军帐时,他感觉身体的颤抖已经渐渐平复下来了。
他甚至可以坦然地提着许攸的那颗头颅,面对那些目眦尽裂的部曲亲卫。
“许攸背主,想以重利说我降刘,今已授首!”他厉声道,“这般叛贼与许贼同罪!一个也不要纵了!”
那些等在帐外的冀州兵得到了他们想象中的答案,不错!将军的确是这么安排的!
他们满意地向着那些酒足饭饱的“叛贼”举起了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