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一战,就算陆廉项王在世,她麾下精兵必定也颇多死伤,她如何能一时半刻攻下邺城?”
“虽如此,留她在河北,冀州士庶岂不惊惧?如何还能——”
荀谌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他们当然惊惧!青州豪强不过多据些隐田,陆廉尚且整治得他们生不如死,若当真北上入冀,河北世家岂有活路!”
所有谋士都吃惊地看着这个平时温和又冷静,此时却尖锐冷酷得可怕的文士。
“有沮监军与审正南镇守后方,河北世家岂会甘心与陆廉媾和,为其马前卒!”荀谌斩钉截铁道,“主公正该趁此时机与刘备速战,陆廉一日补不得兵力,便一日不敢南下,待主公与大公子攻破刘备,陆廉便只能领疲敝之兵来救援其主,到时遣一庸将亦能破之!”
袁绍似乎惊呆了。
众人拿不准主公的态度,也跟着沉默,只有田丰一个跳出来表态了。
“主公,前番曹操攻徐,陆廉千里驰援,沿途士庶箪食壶浆,皆因曹操不能攻破下邳,众人欲救刘备之故,而今友若此言不假,主公,兵贵神速啊!”
辛评与郭图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熊熊烈火,以及那只从火中起飞的大鹏鸟。
它最近状态有些不好,飞得跌跌撞撞,但不妨碍它再一次向着新的敌人冲锋而去。
“荀别驾言辞未免轻浮了些,”郭图笑道,“主公帐下名将云集,却也未见有谁胜了陆廉一筹,到时别驾躲在主公身侧——”
“公则先生不必如此作态,丈夫生世,尚畏死否?”荀谌冷声道,“若主公不弃,在下愿效此劳!”
袁绍的眼睛里重新迸发出了光彩,那光彩映在郭图眼中,化作大鹏鸟的鸟喙,劈头盖脸照着自己啄了下来!
有寒鸦忽然飞了起来,遮天蔽日。
这样的天气是没办法挖坑埋葬尸体的,寻常的做法是丢他们在这里,开春化冻时再统一处理。比较省事,但容易引发瘟疫。
当然也有比较费事的办法,现在战俘不少,民夫也不少,人力是尽有的,她干脆下令,要他们将周围山林里的木柴都砍回来,统一焚烧尸体。
寒鸦们很不满意这样的处理方式,盘旋在天上疯狂叫嚷,随时想要飞下来再分一杯羹,却被浓烟与烈火熏得无法靠近。
她站在这汹涌磅礴的火场外,注视这并不令她感到陌生的一幕。
有人走了过来,她转过头去望了望他。
已经洗干净的高顺穿着一身布袍站在她身侧。
他没穿戎装,但不令她感到意外,陷阵营所有将士的铠甲都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她为他们发了新盔新甲,不过高顺还是喜欢自己原来那套,因此送去给工匠修了。
“攻破白马的义军首领叫大狗,”她没话找话似的问了一句,“你记得吗?你们营中也有一个赵大狗。”
高顺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之前温侯奉驾巡至白马时,我还见过他一次。”
高顺没吭声。
“我还打过他,”她说,“抢过他的饭。”
“他现在不在营中了。”他说道。
她不说话了,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热浪翻滚。
“但也未必就死了。”高顺说道。
陆悬鱼忽然转过头看向他。
“陷阵营失掉的那些人,有些是有尸体的,被兵士们悄悄藏起来了,有些被俘,亦不知生死。”
忽有热风刮过,带起了灰色的雪,其中又藏了许多轻柔的话语声。
“但若有朝一日天下平定,无分河南河北,重归大汉,”高顺说道,“我便能知晓他们的去向了。”
第525章
自从陆悬鱼招募了三十个人进行操练开始,就逐渐理解了“纸上谈兵”的意思。
比如说有个成语叫“兵贵神速”,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发明的,但许多人是将这句话奉为圭臬,觉得打仗一定要快,越快越好,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则大事可成也。
但真领兵打仗时她就发现,想“兵贵神速”是很不容易的,她现在就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太史慈领兵攻白马,伤亡甚重,有许多士兵需要休养,还有可能继续爬起来战斗的可以留在白马,伤残的需要用车拉着送回青州;
田豫的新一批粮草需要时间才能运过来,好在白马之战的战利品颇多,一部分钱帛当做犒赏发放了,另一部分用不上的财宝需要换成粮草,司马懿疯狂写信,已经有几个富豪派先头部队赶过来了,但要谈妥还需时间,当然,她越急,对方压价就越狠;
露布已经奔着刘备去了,但刘备那边的命令以及军情还需要时间才能送回来,现在睢阳到底什么情况,袁绍在哪里,主公和二爷状态又如何,她此时是完全不知情的;
占据了白马,要不要打濮阳?要不要打邺城?濮阳屯粮,邺城则是袁绍的大本营,都是重城,打下来收益惊人,但分别有多少守军,她又去哪里弄来冲车和云梯?
那些俘虏放是不敢放了,其中有太多的部曲私兵,这些人虽然不读书,也讲不出什么慷慨激昂的大道理,但他们的态度很坚决,就是不乐意接受改造,于是就只能送回青州种田去,这当然也要人手、粮草,以及时间。
她必须弄清楚每一件事,然后才能考虑要不要“兵贵神速”,因此陆悬鱼前所未有的忙碌起来。
白天是要忙的,夜里也要用来看地图,根据斥候不断回报的信息和参军们的汇总来分析战势。
有风吹过,将城郊的焦糊气与灰烬一并刮过她的帐前。
极其突兀又响亮的爆炸声传来时,陆悬鱼正在做一个这样的梦。大概是小二或是小五的火盆烧得太暖和,因而正查验战马草料的账册时,忍不住就打了个盹。
她梦到了许多人,其中有士兵,有民夫,有衣衫褴褛的人,也有衣衫华贵的人,他们沉默地向着泰山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