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他的声音也如泣血一般,“皆图之过也!”
主公是宽仁的,但这场败仗损兵折将万余人,总得说说究竟是谁的责任。
而且众所周知,主公是不担责的,那就必须有人将罪责承担起来,除了郭图,还有谁呢?
刘琰写信,原不是只写给他一人的,袁绍这里有四面八方从青州到徐·州到兖州到豫州许多世家的投诚信,五花八门,情真意切。
但都只是投诚信,偶尔也有一些关于朝廷或是刘备近况的琐事,但谁也没有作死地企图穿过战场,在两军交锋时偷偷给袁绍传递实时情报,只有刘琰这么做了,也只有郭图回了。
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是个拙劣而可笑的陷阱了。
袁绍盯着郭图那张苍白的脸,以及他磕出血的额头,还有面颊上的伤,以及每次俯身时胸前那片更加清晰的暗红色阴影,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这个谋士忠心是有的,平时智谋也颇足,这一次不过是马失前蹄罢了,倒是田丰,听闻败了一场,还指不定怎么嘲笑他!
可恶!
想到这里,袁绍脸上的乌云更厚了一层,决定继续关着田丰,不把刘备彻底打败之前,坚决不放田丰出来。
“自然是你之过也!论罪便是将头颅悬于辕门也不为过!”袁绍冷哼了一声,“你既自知,都督军事之职务便罢了,其余罪罚且先寄下!若来日戴罪立功,再说不迟!”
一众人躬身行礼,口称主公宽仁,于是郭图不安的那颗心终于稍稍放下了。
但在各项军务分派完毕,众人鱼贯而出时,他忽然看到荀谌不曾告退。
郭图的头皮一下子麻了起来,但他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对方,只能内心充满了悔恨与懊恼地跟随众人,离开中军帐。
袁绍看了立在下面的年轻人一眼,感觉有点不自在。
他没继续听从荀谌的话,没能扩大战果,这是他自己的错。
而且荀谌也不曾如田丰一般事前劝阻他,因此要说荀谌看了他败仗的笑话似乎也不对。
……但他还是感觉很不得劲。
不是没劝吗?
荀谌是个聪明机灵的,如果劝了,保不定自己就听了呢!他怎么不劝呢?
但这位主公是个有心胸城府的,见到荀谌留下来似乎有话说,便微笑着向他招招手,旁边自有仆役将胡床搬得离主公近了些。
“公则虽有忠心,”袁绍叹了一口气,“到底难当大任,而今依友若见,当云何?”
荀谌很轻地微笑了一下,“天下人只闻刘备弘毅宽厚,知人待士,今日方知其心机之深,他待刘琰那般亲密友爱,谁能想到心中却另有一番清醒谋算呢?”
袁绍皱皱眉,又舒展开,觉得荀谌虽然明面上夸奖了刘备一句,但也暗贬他谲诡猜忌,人前人后两幅面孔,自然是比不过他袁本初这样真正赤诚之人。
……但细想想,刘备这一场就是靠心机赢的啊!
袁绍不是个愚笨之人,他越琢磨越觉得荀谌是在不着痕迹地劝诫他。
刘备是清醒的,那他呢?他对郭图也没怎么另眼相待,虽然确实重用了些,也听信了郭图的话,但那毕竟是因为郭图平时想法就总是和他一致,又喜欢讲他爱听的话……
而且郭图那样委屈,被人骂了只会默默地哭,刚刚又是那幅狼狈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怜惜……
简直像怜惜后宅里那些美姬一样……
袁绍脑子似乎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有些黏黏糊糊的东西也被这一下敲掉了,偏偏面前的年轻人见他的神情,又微笑着加了一句。
“不过,公则先生待大公子,确实是忠心耿耿的。”
袁绍一下子想清楚郭图的去处了。
“友若此言是也,”他点了点头,“我将郭图遣去大郎处便是。”
对面这位年轻人脸上的微笑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凛然的气势,“主公果下此令,此战可胜矣!”
田丰被关在自己的帐篷里已经三天了。
门口有兵卒把守,吃喝可以送进去,便溺可以送出来,虽然不许先生这个人出帐,但众人还都挺客气的。
……毕竟战绩这东西做不得假,败了就是败了,那就说明田先生说得对,主公或许一时忙乱,无暇顾他,但等到这几天兵荒马乱清伤亡人数,损失物资,以及各项琐事都料理清楚之后,主公肯定要亲自过来请罪,将先生接出去啊!
因此田丰虽然被迫宅在自己的帐篷里,但吃喝沐浴什么都没差,荀谌进帐时,他躺在行军榻上,炭盆烧得帐篷里热热的,身上也盖了毯子,旁边甚至还放了一盘炸丸子当零食。
见他进来,田丰也没起身。
“主公派你来的?”
荀谌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总算在角落里寻到一张胡床,自己拎了来,放在行军榻旁。
“自然不是。”
“嗯,”田丰说道,“我就知道区区一场小败,主公还不至于要来杀我。”
“若是再败,”荀谌说,“就说不准。”
“若杀不得郭图,是你荀友若无能,可怪不得主公。”
……这种时候还要替主公开脱一下,荀谌想,这也是个忠心耿耿的。
“他已去了小沛。”
田丰终于正眼瞧他了。
“友若平素‘既明且哲’,一副善保其身的姿态,现下为何转了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