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已备酒席。”他很客气地挽留了一下。
她也很客气,“准备了什么东西?”
荀谌愣了一下,微笑道,“除了寻常之物外,还有些冀州土物——”
“是友若先生自己扛来的吗?”她问。
荀谌的表情裂了。
帐篷里那些文吏和卫兵的表情也裂了,不明白这位刘备登坛拜下的大将军在讲什么傻话。
“还是河北百姓一步步扛过来的呢?”她问,“要是友若先生自己扛的,我就吃。”
友若先生气笑了。
“将军今日已领四州之兵,难道粮草供给也是将军一人运来的吗?”
“那肯定不是,”她回答得飞快,“但我们的民夫有饭吃,有衣穿,我不担心多吃一顿给他们带来的负担,我也不需要他们运青州的土物给我吃。”
荀谌冷冷地看着她。
她感觉很爽,虚情假意地拱拱手,抬腿就往外走。
“将军且住。”他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哎?”
待她转过头去时,荀谌的表情已经完全正常了。
他起身,像一位无可挑剔,从来没被低情商选手气到破防的世家郎君那样,姿态优美地走过来。
有人将帐帘掀起。
“我送将军。”他说。
冬天的太阳西斜得早,才过了晌午,荒原上的草叶就被拉扯出了寂寥的影子。
她就这么与他并肩走着,心里盘算着一些关于这仗该怎么打的事。
“博泉的别院,”荀谌突然说,“我派人将它修缮好了。”
她忽然一愣,停了脚步。
“当初因将军聚集起来的流民,也都安置在附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村庄。”
那些瘦骨嶙峋的,口音各异的,没有什么出息,无论如何也当不成兵的流民,似乎早就被她忘掉了。
但当荀谌提起来,那一个个连分饭都分不明白的笨蛋忽然又从脑海深处跳出来,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还有一位出身太原张氏的先生,”荀谌笑眯眯地说道,“他说你是他的旧主,你虽走了,他却感念你的恩义,不愿离开,因而继续帮你照看百姓,教稚童识字,很受众人尊敬。”
……这个她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她想起来了。
……那个卷了她的办公用品逃走的家伙。
好奇妙啊。
“我算不上他的故主,也没什么恩义,”她说,“倒是有些仇怨。”
“那不重要。”荀谌温和地说。
她让邬堡的人剃了那个山羊胡一个光头,一点都不重要。
她只是不停地向前走,向着她心中的那个目标,走了这么久,她的心愿虽还没有达成,回头看一看时,却见到许多奇妙的风景。
比如说有人会用她当招牌,做了熟食生意;
又比如说在她行军打仗时发现,有些村庄求雨时,甚至还会把她的名字写在神牌上,供一碗肉,试试能不能下雨;
再比如那个山羊胡当初那样瞧不起她,现在知道她名满天下了,又这样想方设法与她拉一点关系。
她沉思着,荀谌在一旁注视着她。
“劳你费心了。”
“若你将来有闲时,回去看一看,”他轻声道,“我就心满意足了。”
陆悬鱼抬起头,皱眉看了他一会儿。
如果黑刃在的话,她会对它感慨一句,这个男人多像一个言情小说的标配男主啊。
出身好,样貌好,学识举止风度什么都好,他还肉眼可见的浪漫且专情,品行用世家的标准框一框,肯定也没任何问题。
他目光柔和又专注地看着她,那双静而幽深的眼睛里满满的,只有她一个。
“刚刚在帐内,”她轻声说道,“我并不是有心要气你。”
荀谌的眼神忽然滞了一下,而后里面生出了许多欣喜。
“你知道我军是如何攻下白马城的么?”她问。
她看到那些欣喜像暖阳下早早生出来的嫩叶,有冰雨洒下,一瞬间门便被冻在了里面。
“待天下海晏河清时,也许与友若先生还能再见,”她翻身上马,平静地望着他,“那时再与先生把盏言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