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张嘴,刚准备开口时,那个侍从走过来了。
“我一会儿烤了咱俩吃啊?”他像是很期待,“向他们借点油盐就行!”
有人“呵呵哒”冷笑了一声,“这田里的鱼虾,也只配黔首苍头吃用,我家虽寒素节约,不敢妄称富贵,却也有上好虾蟹整治出的酒席,个个都比篓里的长大,正候贵客赏用。”
那个侍从脸色就变了。
他看起来很生气,几乎称得上气鼓鼓地瞪了那个说话的人一眼,然后拎着筐篓走开了。
……陆逊又有点不确定了。
陆廉登坛拜将,号令三军,自然有城府在胸,不该因为一筐鱼虾而同几个无关紧要之人生气。
而且看起来除了生气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动作。
【我今天会被嘲笑,】她脸色阴沉,【你是有责任的。】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若不是你心胸狭隘,我原可以捉几条比他自家养的更长大,更肥美的鱼虾!到时他还能小觑了我吗?!】
背后的长剑依旧坚持着,不出动静。
【呸!废柴!】她疯狂辱骂,【连个大螃蟹你都捉不住,还撺掇我造反!】
陆逊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侍从。
他阴着一张脸,眼里的火光冲天,像是要拔剑暴起的模样。
……可他还在那里晃晃悠悠地走。
……陆逊把头赶紧转回来,决定将这桩令他有点疑惑的小事先压下。
晚上又有筵席,这顿鱼虾不仅供给诸葛亮,还有一些同吴郡陆氏同气连枝的世家登门拜访。
在孙权露面之前,这顿饭很重要,给双方摸摸底,观察一下对方心里到底藏了个什么样的鬼胎。
这次不需要陆悬鱼从窗外冉冉探出一个头,诸葛亮洗洗干净,穿戴整齐后,就跑去敲了她的门。
“今日之宴,在下心中已有筹谋,将军不必忧心。”
她愣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诸葛亮在开导她,“我不忧心。”
诸葛亮就欲言又止。
“我没生谁的气,”她赶紧说道,“那些螃蟹我留了几只,剩下的给农人分了,他们很喜欢!”
……小先生终于放心了。
“不过,”她有点狐疑,“你觉得江东没什么大事吗?”
诸葛亮摇摇头。
“上有犹疑,内有隐患,君臣不一,未有能胜于外者。”
“所以咱们态度要放松一点?”
小先生微笑着点点头,“只要咱们优容待之,他们不生忧患,就不会上下一心。”
“话虽如此,”她想了一会儿,“孙权要在太湖见咱们,咱们也要小心才是。”
孙权会对他们不利吗?似乎没有理由。
但太湖这里有水军营寨,孙权要在这里见他们,就传递出了一个很微妙的信号:他需要与他的军队待在一起。
这到底是因为他要震慑来使,还是因为军队里的人没有完全服从他,相信他,认可他,于是在刘备来使时,孙权必须留在太湖,保证他对军队的绝对掌控力呢?
灯火通明。
有车马一辆接一辆地来了,它们都刷了新漆,有些还换了新的车盖,马儿也喂得肥肥壮壮,跑过来时颇有响动,再加上车旁又有苍头仆妇随行,真正的气势逼人。
马车里走下来的郎君也是一个比一个精神,一个比一个体面,他们微笑着走进亮如白昼的厅堂,彬彬有礼地在主人家的介绍下同诸葛亮叙庚齿,明郡望,有几位还与诸葛玄是故交,哎呀呀这就更可以拉近关系,好好聊一聊了。
他们有人姓朱,有人姓顾,有人姓张,每一个姓氏都可以讲出一段不输河北世家的光辉过往,因此也都觉得可以坐得离诸葛亮近一点。
一个接一个被引进坐席间门,一个接一个面带微笑地左顾右盼,审视自己的位置,也审视别人的位置。
她也有点无聊地左顾右盼时,陆逊忽然走了过来。
“造士这几日护卫辛苦,”他说,“我同孔明先生知会过,请你一同入席,如何?”
她突然吓了一跳,“为什么让我入席?”
陆逊有点忍不住似的笑了。
“今日确实有好大鱼虾。”
……这个理由确实充分,说服她了。
虽然给她一个席位,但不可能靠前。
她坐在末座处一个明显新加的位置上,还受了旁边的人几个白眼。
“陆伯言也太过荒唐,”他们窃窃私语,“这样一个老革,也配与贵人同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