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道:“灯明的是轮回之路,灯灭的也是轮回之路。人活着,便不用轮回。”
宴鹤临点点头,接过主持递过来的金碾,慢慢的在第一盏长明灯上轻轻按下去,灯芯的烛火熄灭。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第二盏上面。
这是他家姑娘给他点的。
她极为穷,还有些抠,但还是为他买了琉璃盏。
他失踪那年,正是战乱之际。她应当是没有攒下银子的。所以这琉璃盏啊,应当是她绣了无数个荷包卖出去才能买下来,才能供奉在寺庙里。
他的手轻轻颤了颤,继续抬起金碾放在了它的灯芯上,然后按下去。
燃烧着的火苗灭了,化成了一缕烟。
所有人都欢喜起来,主持上来恭喜他康健平安,小沙弥给他送上了一颗消灾果,“吃了就能消除所有的灾难哦。”
还有专门的和尚开始念平安经——这当是祖母特意为他安排的,她不再期待他建功立业,而是活着。
宴鹤临叹息一声。
英国公老夫人正欢喜,在心里祈求佛祖让孙儿长命百岁,谁知听见了他这一句叹息。
她问,“怎么了?”
宴鹤临便笑着道:“无事——只是,只是您说,都点了灯,供奉了香油钱,庙里的和尚怎么就不给点灯呢?”
还要人打上门去才把灯点上,多缺德啊。
那是她日夜不停绣荷包卖钱攒的银子,贪了她的银钱,她该多愤怒。
他心里有口气喘不上去,慢吞吞的靠着天德殿里的柱子坐下,坐在大庙里面,想着那座破破烂烂的小庙。
他不用问,不用猜,也能知道他被她供奉在哪里。
云州风沙大,又穷,没有什么锦绣的高山,庙宇自然也不辉煌。他跟着她去过那座庙一趟。
第一仗回来的时候,死了不少人。她当日正好提着篮子去祭祀阿娘和阿姐,他瞧见了,便也跟着去。
她说,“将军,这庙里的和尚们贪银钱,竟然卖琉璃盏。我阿姐说了——人一死,点什么不都一样。他们就是骗钱呢。”
“那你点的是什么盏?”
“琉璃盏。”
她顿了顿,叹气,“没办法,我没死过,阿姐也没托梦告诉我地府里到底认不认琉璃盏,我只能选择信了。”
这是一个乐天,率真,踏踏实实努力活的姑娘。
她没良心,又全是良心。
她也为他点了买了琉璃盏,选择相信和尚的谎言。
宴鹤临从怀里掏出一颗药吃下去,在祖母担心的目光里笑了笑,“就是——就是气血不足吧?我出去透透气。”
英国公老夫人强忍着不哭,哎了一声,而后带着他去斋舍,“你好好休息,即便今日不回去也没关系,只要你没事。”
宴鹤临愧疚,“祖母,让您担心了。”
英国公老夫人摇摇头,“你出生的时候,你阿爹总想给你叫天麟,我说这名字好听是好听,可太重了,压不住。”
“还是叫鹤临好,鹤临,鹤龄,要是你有鹤一般的年龄便好了,鹤长寿嘛。”
“只要你长命百岁,其他的都不重要。”
宴鹤临轻轻点头,“祖母,我会长命百岁的。”
英国公老夫人擦擦泪,“你好好歇息,我去大殿里面再烧几炷香。”
等她走了,宴鹤临压抑的咳嗽声终于咳了出来。盛长翼便从后墙边出来,进了门,先在门口暖和了一些才进去。
“将军,可还能说话?”
宴鹤临抬起眼,瞧了盛长翼一眼。
他今日披的是一件青色的鹤氅,头上只用一根白玉簪束发,面白唇红,身姿欣长。他的腰间不同于其他王孙一般缀着玉佩和香囊,而是挎着一把弯刀。
他记得,这位世子爷最擅长的是弯弓,但是大刀也使得好。
这般的模样,气度,都是他家姑娘喜欢的。
他又咳嗽了一声,点头,“能。”
“世子请说。”
盛长翼看他一眼,将手里的一瓶药抛过去,“这是云王府的秘药,不知道有没有用,将军拿回去给大夫瞧瞧再吃吧。”
他人冷,声音也冷,也并不多话,抛过药之后,便直接问,“随游隼母亲和小妹之事,你查出来多少?”
宴鹤临却问,“你是想杀了他么?”
盛长翼声音低沉:“今年杀不了,最迟明年吧。”
宴鹤临就笑起来,“是,今年马上就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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