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游隼缓缓吐出一口血气,“她身边守着宴鹤临的人,姨母动人家,也要看英国公府同意不同意,宴鹤临叫人来告诉我,父亲,你觉得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警告我呢,以为是我的主意。”
随父的脸慢慢沉下去,他也不是傻子,道:“如此,你打你姨母,还是好意?”
随游隼:“我也是气着了,这种时刻,她这般做,简直将我们随家当成是一个打手。”
他突然睁开眼睛,不解道:“父亲,姨母只是母亲娘家的妹妹而已,我们这么惯着她做什么,这些年来,她脾气暴躁易怒,得罪了多少人,做了多少蠢事,母亲在世的时候给她收拾过多少烂摊子,如今母亲不在了,还要给她收拾烂摊子吗?”
他盯着随父,“她只是一个姨母而已,有她自己的儿子,我为什么要做儿子般去惊着她。”
随父被他看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喃喃道:“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她是你母亲唯一的亲妹子——”
随游隼就慢慢的笑起来,“母亲都死了,母亲我都没有孝顺,我为什么要孝顺她,要是她下次再这样坏我的好事,我就不是这般对她了。”
他道:“今日打她,一是为着我不爽快,二是为着宴鹤临。我这是打给宴鹤临看,???不闹出来,他怎么知晓姨母谋划的事情停了?”
他站起来,抖抖袖子,“父亲,你好好想想吧,姨母如此脾气,总有一日是要坏大事的。”
随父开始认真思考他的提议。随游隼开了门,慢吞吞的往回走,回到屋子里后,将门一关,暗沉沉一片,一点光也没有。
他在夜幕里坐在凳子上,而后往左边一摸,摸到了一把匕首。
毫不迟疑的,匕首割破了手臂,鲜血源源不断的流出来,他的眼里不见疼痛,反而带着一种疯狂的解脱。
要是鲜血就这般流下去就好了。
要是流干净就好了。
这肮脏的,让人不耻的血。
他呼吸越发急促,痛苦的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折夕岚的笑脸。
那还是在云州的时候,商民之一家死了,她去山上祭拜死去的母亲和妹妹,烧了祭纸,倒了三杯酒,蹲在坟墓前面笑。
她笑着说,“阿姐,我会好好活着的。”
她的手一点一点摸着坟墓上的字,对他说,“随大人,我阿姐叫朝烟——你知道那句诗吗?”
随游隼站在她的身边,“什么诗?”
她仰头,笑着道:“一日之盛,为朝烟,为夕岚。”
所以姐姐叫朝烟,她叫夕岚。
朝烟和夕岚,早和晚。
她说,“清晨之光已然逝去,我要让黄昏的晚霞多留一会,这样才对得起她的消逝。”
多留一会么……所以她那么努力的活着。
但是他已经不愿意活了。
他活着——作为父亲和姨母的儿子,他活着,怎么对得起劳心劳力对他的母亲,怎么对得起小妹。
随游隼低头,看着鲜血奔腾而出,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
他们藏着掖着的真相,他们苟且偷换的子嗣,他们编造了二十多年的谎言,也该要慢慢的露出来了。
露出来给大家看看,随家的骨子里面多么肮脏。
……
折夕岚丝毫不知晓这些事情。她还在想着康定长公主的话。于是一回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五夫人的屋子。
班明蕊和班鸣善都在。伯苍已经从严家回来了,但在厨房炒瓜子,她刚刚跟班鸣善见过礼,还没坐下,便见他端着瓜子进来了。
班鸣善长得……确实算不得普通,甚至能称得上丑,跟五老爷倒是很像,但一身的诗书气息确实让他丑中又带着些风骨。
但折夕岚许是对他有了偏见,那一丝风骨被她忽视过去,只静静的坐着不说话,并不与他热络。
班明蕊就如同是找到了同盟一般,开始笑起来,故意凑过去跟她说话,就是不看班鸣善。
班鸣善摸摸鼻子,也没有生气,觉得两个妹妹爱护母亲,也是应该。只是身为女子,这般却是失了风度。
他叹气一声,跟母亲道:“我还要回去读书,母亲,明日上午我也要出门去诗社,怕是午间不回来吃饭,要晚上才能回家。”
五夫人笑着道:“你一年只回一次京都,既然回来了,便要跟京都的朋友们好好聚聚,晚上不回来吃也行。”
班鸣善听见这话没有多想,站起来道:“多谢母亲——明日应当要去街上,母亲,明蕊,表妹,伯苍,你们需要要带些什么么?”
五夫人依旧笑着,“不用,我们常年在京都,哪里就需要你带东西回来了。”
班明蕊扭开脸,并不说话,伯苍看折夕岚,折夕岚也笑道:“我虽然刚来京都,但却什么都不缺,不用麻烦表兄了。”
班鸣善就有些啼笑皆非。两个妹妹都合起伙来孤立他,真是孩子把戏,孩子气性。
他笑着摇摇头,走出门,却没走几步,就听见母亲传来一阵欢笑声,应当是谁说了一个笑话,惹得母亲笑了。
他便有些恍然,突然想起了最开始回来的那几年。
那几年里,他要出门,母亲总拦着他,道:“你的朋友们一年没见你,阿娘也一年没见你了啊。”
“你多陪陪阿娘不好么?鸣善啊,阿娘可想你了。”
他便会留在家里陪着母亲。她带着他包饺子,在里面放花生,铜钱……
但是最近几年回来,他再要出去,母亲已经不会这般了。她会笑着道:“你去吧。”
今年亦是如此。他的心里就涌入了一股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