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法去,那个时候你出生没几个月。你妈妈生了你身子弱,噩耗传来让她大病一场,后事都是你的外公去料理的。”
陈焕庭低头不语,忽然从手机里打开苏然的微信——她的头像是她本人,很公式化的证件照。他瞧了一眼陈国栋,将这张照片保存到本地,换成黑白照的效果。
“这张照片和她像吗?”
陈国栋抬起眼镜看了看,给出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这……我实在有点记不清楚了,她和你妈妈一人像你外公多点、一人像你外婆多点……”他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知为何他今晚会连连追问起一个去世多年的人,“焕庭,你想问什么?”
陈焕庭静止了好几秒,直到陈国栋再次问他:“焕庭?”
他抬起头,仿佛被人从很深的思绪中拉出来。他默然说道:“爸,我有位朋友来了,她想问问外公当年小姨的事情。”
“你的朋友?”
“我研究生时期的朋友。爸爸,可能……”他说到这里,忽然失去了讲话的能力。
“问你小姨的事情?”陈国栋看了陈焕庭少许,说道,“你最好先问问你妈妈。外公的身体不太稳定,害怕他受到刺激。”
陈焕庭点头,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第52章
夜里下了雨,到了早晨也是阴天。苏然出了酒店大厅,见到陈焕庭的车等在入口处。他靠在驾驶室门外,背对她,只露出毛呢大衣的黑色肩领和略微低头的后脑勺。湿润的空气让他的头发有些毛躁。淡淡的青烟在他身边散开。
似乎有所感应,他忽然过头,目光落入苏然眼里。两人隔着三五米,在清晨的薄雾静静对视了两秒。
一夜未见,陈焕庭的下巴好像冒出了许多青青的胡茬,让她错觉他有些憔悴。
而这时陈焕庭发现了她手里拎着两个大礼盒。他灭了手里的烟,大步走过来,帮她拎东西。
“你这是做什么?”他问。
“总不能空着手去看你的外公,”苏然一边说一边走到车尾,“就在酒店一楼买了些。”陈焕庭打开后备箱,放礼盒的时候,苏然侧头往左边看了眼。
驾驶室外,一地烟蒂。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她问。
陈焕庭一愣,拍拍大衣,努力抖掉身上的烟味:“工作后总有人散烟,偶尔陪着抽一两根。”
苏然没说什么。
上了车,她问:“你吃早饭了吗?”
陈焕庭说:“吃了,在家吃的。你呢?”
“也吃了。酒店有早餐券。”
静了静,陈焕庭说:“我们现在去医院。我昨天和我爸提过这事了,我外公最近不是很稳定,先问问我妈吧。”
“好。”
陈焕庭从后视镜里看她:“想好问什么了吗?”
“我……我昨天和我朋友说了。她建议我用记者的身份采访原来a市的一些破产公司,这样可能会委婉一点……其实……”苏然不太流畅地说着,忽然发现陈焕庭一直从镜中看着她,忍不住提醒道,“开车不看路很危险的。”
陈焕庭这才收回目光,抿了下唇,直接说道:“其实什么?你想说,你朋友猜测我小姨当年的那个孩子没有死,她就是那个孩子吗?”
苏然心里一惊,原来他猜到了。但又想,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很难掩饰;而且要想搞清楚,掩饰起不了任何作用。她垂眸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承认道:“是的,是这个意思。这是她唯一的线索,但是也可能不是。”
车厢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苏然不经意地扫过后视镜,发现陈焕庭又在无声地盯着她的脸看。
她有些不安,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花吗?早餐没有擦干净?”她翻下遮光板,打开镜子检查面容,除了眼下有些发青,脸上干干净净。
“没有。”半天,他说。
杨启明住在单独的离退休干部病房。癌症病人到了晚期,都是痛苦的放化疗加中药调理。他本身年近八十,有高血压心脏病等基础病,加上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脑部,身体很虚弱,意识也有了间断的不清醒。两间病房之间有一个公用的会客厅,在那里,苏然见到了陈焕庭的母亲杨素珍。
杨素珍对苏然的到来有些意外。陈焕庭和白素分手后她一直耿耿于怀。杨素珍对白素还算满意——她懂事体贴、工作稳定、温柔孝顺、长得也漂亮,与儿子又是初恋复合、知根知底。每次来看望杨启明总是拎着大包小包,来了鞍前马后地跑来跑去,一点不娇气。除开是单亲家庭这一点,其他方面杨素珍真还挑不出什么缺点,所以也不断催促陈焕庭早点定下来,至少给杨启明一个临终交代。可没过多久,儿子告诉她与白素已经分手,她惊讶不已。他们两家已经坐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了,怎么忽然分手了?她给白素打电话,那头哭哭啼啼,肝肠寸断地控诉陈焕庭抛弃了她。她听得一肚子气,再反复追问儿子,陈焕庭本不想多说,实在是被问得烦了,只好坦白是信任问题。虽然一笔带过,杨素珍当然了解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便也不再多问,哑然叹气。
但这件事她一直没告诉杨启明。
所以当她见到陈焕庭带着苏然领着礼盒来的时候,除了惊讶,还有一丝欣喜,眼里不断瞟过陈焕庭,传递着信息:这谁?女朋友吗?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陈焕庭无视杨素珍的表情,只简单介绍道:“妈,这是我研究生时期的同学,苏然。她……”
陈焕庭还没说完,苏然便笑着接过去:“阿姨您好,我这两天来c市出差,听闻陈焕庭外公生病了,便来看看。没提前打招呼,有些唐突了。”
“不唐突、不唐突,”杨素珍赶紧招呼她坐,“小苏,你看你这么客气,来玩儿就是了,还带什么东西。他外公确实情况不是很好,现在睡着……”
“没事没事,”苏然说道,“我坐会儿就是”。
两人寒暄几句,苏然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陈焕庭,转换了话题:“阿姨,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件事情。我是一名记者,现在在做一个a市九十年代下岗工人的专题,昨天在金铭路采访原来医药公司的职工,偶然碰到陈焕庭,听他说起他的小姨也曾经在医药厂就职?”
杨素珍愣了愣,神情有些黯然:“是的,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她很早就去世了,很年轻,才22岁,难产走的。我妹妹,命不好。”
“那……当时厂里有没有给职工家属一些慰问补贴?”苏然旁敲侧击。
“没有,”杨素珍摇头叹息,“她当年遇人不淑,爱上一个混混,两个人没领证就同居了。厂里的人都排挤她,领导也对她不好。我妹妹大着肚子,临了要生了那个混混还在外面打架斗殴。最后是一位她的同事送她去医院,可她没结婚害怕去正规医院,去了外面一个小诊所,后来……”
杨素珍叹一口气。
苏然像是被她感染,鼻尖通红,默了半天才问:“那后来呢?”
“她死于大出血。孩子在肚子里呆太久,没出来就死了。”杨素珍眼眶发红,“我记得那时是十月,天气还热,可是我听到消息,大病一场,晚上都盖了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