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森沉拿了个小勺喂水喂食,曼玲怎么也想不通,家里哪里找到这样没用的金属小勺子,想了很久,恍然想起这是咖啡配套的勺子,此刻她想念自己使惯的那把大勺子,趁手,霸气,堪称餐具中的屠龙宝刀。
小勺实在太小了,每次舀起两叁滴水,连嘴唇都打不湿,亏得他不嫌手累。曼玲心里气呀,自己养了金丝雀,结果被人当雀给喂了。
吃完了,他又去弄热毛巾,给她擦脸,哪里是擦,是给脸马杀鸡,他的手劲不小。她腹诽,忽然感觉打点滴的手疼痛,一阵阵的,从手背爬到手臂,蔓延到胳膊,越来越难忍,她扯着他的衣袖:“老师,手好疼!”
旁边刚好有护士,替她关了输液,看她平静了,笑着问:“美女,你怎么不叫老公,叫老师呀?”她刚动手术,倦怠得很,又受了罪,提不起劲说话,陆森沉也不是爱说话的,此刻也是默然。护士以为他们恼了,去了办公室叫了医生来安抚一番。
等人走了,曼玲寻思背着陆森沉去摸手机查看信息,顺便玩玩,他在跟前正襟危坐,活像真人版的防沉迷系统。可他愣是没走,叹了口气:“郑曼玲,你要和我作对到什么时候?”
已经是夜晚了,主干道上时不时驶过一辆车,车灯灯光一片雪白,照入方方正正的窗口,印在淡蓝色的帘子上,拓印成一块方正的白色,迅速压扁,撤退,消失,像滑过一帧又一帧的空白胶片。她愣愣地望着消逝的光,和陆森沉认识也十多年了,桩桩件件,如露亦如电,恩怨难明。
于是同他说:“和你作对,自然是对不起你的,但是不和你作对,又对不起我自己。”他心里也明白,她是断然不肯委屈自己的,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认识,然后疙疙瘩瘩地处着。
宋灵雨的来访打破了沉默,外头有小雨,暗粉色呢绒大衣可见星点的水珠,一粒一粒晶莹的雨珠粘在绒毛上。她坐了一会儿,对陆森沉说:“这么晚了,老师不回去看看孩子吗?虽说爷爷奶奶照顾着,但小朋友还是想爸爸妈妈的。”郑曼玲也一个劲催促他去看孩子。
等病房里还剩两个人,宋灵雨给她一枚蛋黄酥,问她:“老师和你求婚了?”
“那个态度和‘求’没有半毛钱关系。”她接过来,让宋坐下说话。她躺在床上,看大夫像矗立的白色巨塔,宋像一扇芙蓉玉屏风。
“他有多骄傲,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次不答应,他可不会再开口了,说不准改天就想开了给孩子找个后妈。”
“找呗。我现在已经对儿女私情没什么兴趣了。”
宋灵雨伸手拨开她的刘海,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吃吃笑道:“一个小手术,别弄得和看破红尘似的。”
手术后第四天,曼玲拔了引流管,当天下午办了出院回家。家里没人,孩子呆在陆家,阿姨上午打扫好房间做了饭也走了。宋灵雨留下来陪她过夜。
两人简单吃过东西,又洗了澡,宋灵雨说:“我不睡主卧。”曼玲心想毕竟陆森沉躺过,人家介意很正常,换到女儿的房间休息。床比主卧小一些,两个人躺着倒也凑合。她睡下来,想到一件好玩的事儿:“嘿,我还以为你的脚得悬在外头呢。”
宋灵雨一米七多,个子在北方人里也是高挑的了,刚认识的时候她二十出头,两片单薄的肩膀没什么肉,年过叁十,丰腴起来,躺着她的身边,峰峦起伏,展开一道婀娜的山脉,郑曼玲蓦然发觉认识十来年的师妹也是成熟女人了。这几年她也着意装束,卸了妆,脸上细微的皮肤纹路,隐约都是暗藏的风情痕迹。
郑曼玲转过来,脚搭在她的小腿上说:“看你,成天涂脂抹粉的,老公怎么样了?”
她看了看曼玲,将她的脚拨下来又压住,轻巧地说:“上个月离了。”轻舒玉臂搂住她,掐了掐她的腰。郑曼玲觉得有点奇怪,自从她成年,连她妈妈都不怎么抱她了,被一个同性抱着,竟有些不自在,她借着关灯轻轻挣脱。黑暗里,宋灵雨嬉笑道:“你躲什么,我早戒烟了。”
曼玲休养了两个月,又支棱起来了。几年前推出的仪器应用于农林业勘测,得了政府的奖励,很是风光,总公司见状,又盛情邀请她回去主持大局,她大度地说,天高路远的,就不用费那些事了。董事会以为她客气,不料她把前任总裁徐连生周秘书技术骨干统统挖走,雷厉风行开了一家新公司,自己任命自己当总裁,过足了瘾。本来丁逸舒也在挖角名单之列的,但他十年合约未满,曼玲舍不得交违约金,便留他继续在曹营发挥余热了。
开张第一单业务,就是赞助宋灵雨的研究,她作为领队,带领团队去秦岭考察野生动物。胡枝子过来送行,有点遗憾地说:“要是当年遇上宋老师这样的导师,没准我就不改行了。”
曼玲挎着她的手臂,说:“格局小了,以后没有光,我们就是照亮世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