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没有说话,直到她转身出了那顶军帐,帐帘啪嗒一下落下来,他原地木木怔怔站着,好一会儿方疾步到门口,撩开帘子张望。
什么也望不到了,苏流光的背影都不见了。
他站在那里,知道自己是伤了她的心了。
苏流光和别人不一样——和别人口中的小娇娘不一样,她从不会娇滴滴地求他宠爱,可她和他说笑时,偶尔的娇羞却那么动人。她也不会欲迎还拒的那一套,喜欢就是喜欢,放弃就是放弃,他曾如此迷恋过她的爽直。
可这个时候,她走了,他本该如愿了,该高兴她再也不会将他这么糟糕的人留在心上了。
她的未来该万丈光芒,怎么能在他身上耽搁?
他勉强自己要笑,要为她欢喜,可到底还是红了眼眶。舍不得呀,怎么能舍得她?可现在是真的配不上她了,若是别人知晓他曾经做过什么,会连带着她一起没脸的……
他心若油煎,不知不觉间视野已经朦胧起来,偏在这时听到一声女子的轻笑。她分明什么也没说,却骇得他急匆匆擦了眼泪——果然,重新清晰的视野里,端端俏俏站着抬着下巴颏儿的苏流光。
她不说话,只是唇边含着笑,神色里写满“我赢了”。
第170章
鹿鸣只觉得一张脸热烫烫的烧起来,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苏流光怎会去而又还,可她就站在他面前。
他的无措和痛苦,她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回他连掩饰的机会都没有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此刻的情形才好,心跳得飞快,耳朵里传来一阵阵轰鸣。
“你……你怎么……”他的舌头在打颤,老向牙齿尖上纠缠不清。
“我只是忘了问你一个问题,回来便看到你这个样子……”苏流光轻轻笑了笑,她抽出手帕,按在他眼睛上,“舍不得我就直说嘛……做什么这样纠结?”
鹿鸣张了张口,想否认她的话,最终只是干巴巴地问:“你想问我什么问题?”
“问你可也欢喜我呀。”苏流光笑意依旧,可不知为什么,鹿鸣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凄凉。
他踌躇片刻,点了头。
没法否认,喜欢一个人,是根本没有办法当着这个人的面否认的。
你看着她的眼神里写满喜欢她,同她说话也会情不自禁的放软了尾音,连动作都会变得格外轻柔,只怕惊扰到她。
这怎么能瞒得住呢?
“是吗,那就好。”苏流光抿了抿嘴唇,低下头,“你也喜欢过我,真好。”
或许是错觉吗,他看见她浓密的睫毛下头闪过细碎的光。
之后她再次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哽咽着道:“我真的走啦,你要永远记得,你是喜欢过我的。再也不准你喜欢别人胜过喜欢我,你答不答应?”
鹿鸣只能沉默,很久很久之后,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背影点了点头,发簪上一只银色的蝴蝶,微微摇了摇花丝拧成的翅膀。江南被水雾涂得潮软的清晨日光,在蝴蝶的翅膀上反射出一道耀眼的赤黄。
然后她走了,鹿鸣心中有个声音叫嚣着要他追上去,可他犹豫了一下,又一下,来不及掂量清楚到底该不该追上那几步,她便离开了他的视野。
仿佛是在逃命一样。
他颓然返回帐中,重重栽倒在榻上,脑袋里像是被带刺的藤蔓塞满,脉搏一跳,头颅中便是一阵钝疼。
他是很难过的,但这种难过或许还可以忍耐……他应该忍耐吧,知道他也爱着自己,苏姑娘也许已经没了心结。只要他能忍住不追上去,也许她的人生就会再也不一样了。
鹿鸣痛苦地咬住自己的手背,他不能如此自私,不能将苏姑娘拖进他泥潭一样的人生中——他现在连进城都不敢了,怕看到旧日见过的殿阁,便勾起那段伤心的过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勇气走出那一段屈辱的过往,像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苏流光那样好的姑娘呢?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下起雨了,风从军帐的缝隙里穿过,雨水声吧嗒吧嗒地响起。秋风秋雨寒意涔涔,他的心也像是被丢在了冰冷的泥水里,麻木地僵痛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的军士端了一盏灯进来:“鹿主事,方才殿下派人来,请您去王府里进晚膳,您……去吗?”
那士兵看身条还只是个刚长大的娃娃,却也有些眼色了:“您若是不大舒坦,小的就……”
鹿鸣挣扎着坐起身来,摆了摆手:“我去,军中可还有能借我一用的马车?”
那士兵立时答应:“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马车。”
鹿鸣点头,起身自己理了理发髻,想让自己看着没那么憔悴——其实他是很想问问叶清瞻自己到底该怎么办的,可是,他到底没有勇气将自己那么狼狈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
当他到了暂时用作王府的那处大宅时,雨已经越下越大了,风也越刮越猛,叶清瞻临时将进晚膳的地方换进了厅中,点上十几根明晃晃的巨烛等他来。
“今日的天气可真不怎么样,”鹿鸣进门时,叶清瞻正背着手,在长窗下看狂风将庭院中的几棵芭蕉揉过来扯过去地欺负,“路上可还顺利吧?”
“下官借了军中的马车,很是安稳。”
毅亲王这才转过身来看他,眉心登时便蹙起:“你就这样来见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