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桀凝滞的脸色阴云密布。
好不容易与她关系破冰,却在今天,一夕之间,重又跌回了谷底,撬开的那层壳子早就对他紧紧闭死了。没有出路。她会不会又在心里开始想萧子初,暗暗不觉地比较他和萧子初?如果萧子初遇到这种情况会怎样做?
贺兰桀不知道。但是有一件事她说得很明确。贺兰桀要想和崔莺眠继续在一处,便不能让她成了离间母子之情的存在。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扭头便下榻,大步地走出了倚梧殿的寝屋,朝着勤妃的朝华宫而去。
沿途鹿鸣清欲跟上,被他遣退,贺兰桀孤身一人来到朝华宫。此时勤妃唆使的几个婆子才将明钗又一轮折磨晕厥,后院才歇了会功夫,天色彻底地晚了,勤妃也疲惫了,正要吩咐人将明钗那婢女拉到暗阁里关起来,猝不及防等来了贺兰桀。但见满室灯光之下,贺兰桀面色沉沉而来,勤妃胸口一跳,继而,一股怒火从她胸中腾了起来。
“太子来兴师问罪?”
勤妃冷声问道。
贺兰桀道“不敢”,向勤妃行礼。之后,他直起了腰背,嗓音无比坚定地道:“请母妃释出明钗,还给崔氏。”
勤妃冷眼道:“你来找母亲要人,就是这个态度?”
她不禁想,一定是崔氏那狐媚子向太子说了什么,添油加醋说一通,哄得他冲冠一怒,这是上亲娘门槛上给她撑腰来了。人蠢,手腕也上不得台面。
贺兰桀道:“母妃宽容大量,在儿子心目当中一直慈爱可亲,今次为何对崔氏如此动怒?”
“我生气是为她蛊惑你,”勤妃柳眉倒悬,已经十分不悦,神色间显得极不耐烦,“她一则魅惑你昏头行事,将那女史弄进宫来,二则令你缠绵床帏,不思国事,教赵王得意,这样的妇人,母亲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打杀了她已经是开恩,万不能容许她再生下你的子嗣!母妃这几日已经为你物色好了,河东柳氏的四娘子云英未嫁,年纪与你正好匹配,听说性格也是不错,还有才名在外,善诗书和箜篌,比这个崔氏自然是千好万好,等你及冠礼后,我即刻禀奏圣人,为你掌眼过目,定下与柳氏的婚事。”
“母亲!”
贺兰桀突然打断了勤妃的话,勤妃也有几分不解,向他看了过来。
贺兰桀是真的没有想到,原来母妃心中是这样的打算。她早看中了河东柳氏的娘子。
他深深吐纳,朝肺里吸了一口气,双拳紧握,言之凿凿地告诉自己的生母:“此一生,除崔氏所出,没有旁人能为我生子,请母妃绝不可再用避子汤害她身子,倘若有一个闪失,孩儿即刻无后,绝不另立!”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态度果决,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连勤妃也不禁愣住了,“你说什么?”
他可是堂堂储君!
勤妃恨铁不成钢,一时白了脸色,变得有些狰狞起来:“你在说什么?存恤,难道你将来登基为帝,崔氏无后,你也不另立?这话是你能说的?”
“全在母妃一念之间。”
贺兰桀看向自己的母亲,他知道他的母亲吃软不吃硬,但这一次,唯有比她更硬,才能彻底了结这件事,不会留有后患。
“孩儿不敢忤逆母妃,但这件事,是我对自己的承诺,早在很久以前,我便在心中立誓,若得崔氏,当以金屋贮之,一生不贰娶。”
勤妃差点儿一跟头跌进椅中,万万没想到,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儿子,能糊涂昏昧到如此地步。难道他就没有想过,帝王没有后嗣,将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勤妃咬咬牙,眼眶的红色愈来愈深,她冷凝着自己的儿子,道:“跪下!”
从贺兰桀受封太子以来,便没再朝勤妃下跪过。于礼不合。
但勤妃如若以生母之名,却是能令他跪下行礼的。贺兰桀撩开衣袍,跪在了勤妃面前,身体笔挺如松。
勤妃恨声咬牙道:“我是真没想到,你能色令智昏至此地步!你觉得你的太子位甚稳固对么?别忘了那威胁最大的赵王,你生来名桀,他生来名尧,你父皇对你们二子的偏心,你还看不透么!要不是他忌惮王氏外戚的兵权,怎么会立你当太子!一旦王氏占据上风,你我还有什么好果子吃!你真要为了一个崔莺眠,坏了大事不成!母妃与你多年来卧薪尝胆,唾面自干,为的是什么?如今圣人染病,倘若这个节骨眼上你踏错一步,被人揪住把柄,等待你的又会是什么!”
“你给我好好地想一想!用你的脑子,用你仅剩的那么点理智!”
相信他应该能体谅自己的苦心,她不能,也绝不容许他们的隐忍筹谋到了今日功亏一篑,就为了区区一个崔氏。这崔氏身边的婢女尚且来历不明,倘若与赵王勾结,是绝对不能容……
静默片刻,勤妃等着他的话。
贺兰桀却再一次让她狠狠地失望了。
“母妃是孩儿生母,崔氏则是孩儿心爱之人,没有一个,是我能够放弃的。言尽于此。请母妃释出明钗。”
“不然呢?”勤妃寒了心。
“明钗是孤承诺在前,为眠眠送入宫中来与她为伴,为她解闷子的,她底子干净,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与赵王勾连。”贺兰桀说着,缓缓起身,道,“就算有,一切都在孤的掌握之中,她不会有任何机会。”
连“孤”都说出来了,勤妃是真个冷了心肠。她冷笑着,眼角抽搐了几下,直道:“好,好,你要有真个本事,就让母妃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翅膀硬了,莫等到将来后悔,无处哭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