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吐出口里的沙土,跌跌撞撞地朝前方走去。触目所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以及□□哀痛的帝国战士。
他寻找着那只雄虫,用双手掀开砖块、在沙土间翻刨尸体,最后,他在几块交叠凸起的石板下,找到了弗朗茨·洛奥斯特。
劳埃德尽可能小心地揽起昏迷的虫。感谢宇宙的主宰,他还有呼吸;他发自内心的想要赞美,同时,一种不安悄悄从阴影中爬出。有什么湿湿凉凉的东西,从那柔软的发丝间,粘上了他的手指。
‘这是什……’
是血。
雌虫原地怔愕,有什么凝成最冰寒刺骨的尖锥,无情地扎进他的嗓子眼里。
……劳埃德蓦地睁眼,手臂同时挥动,打翻了医护虫手里端着的金属盘。
注射器、大大小小的药瓶以及其他消毒用具哐啷落地。紧接着,一道促狭的声音随着靠近的脚步声,在劳埃德身侧响起:“都这个样子了,还这么凶?”
他凑到已经坐起、正一脸阴沉盯着亚雌看的好友面前,拍了拍他汗津津的脖颈后背:“放松、放松。不是敌人。你在圣乔瑟夫医院。我带你过来的。这只虫没有试图谋害你,只是要给你注射点舒缓剂。”
帝国上将脊背原本绷得很直,听到这话后,僵持了三秒,他银灰色的头颅颓然垂落:“舒缓剂?……没有必要了。”雌虫的嗓音沙哑干涩,平静之中又带着一种绝望和死寂。
史蒂夫·萨德在旁边座椅上坐下,示意亚雌暂时退出。
“老伙计,我不明白。”小胡子雌虫夸张地哀叹道,“这样一个好消息,为什么你要瞒着我。难道你害怕我会四处嚷嚷吗?我们多年的友情会那么经不住考验?”
“我亲爱的朋友,来,老实交待。你去凯里星偷偷摸摸检查的结果如何?”史蒂夫挤挤眼,“需要更多假期?没问题,请放心交给我。保证给你编造的理由合情合理证据充足,绝对不会让陛下和其他大臣起疑。”
“……没有必要了。”病床上弯腰弓背,用手捂住双眼的雌虫涩然道。阴郁的黑影笼罩着他,让他高大魁梧的身躯显出几分萧瑟。
“什么意思?”史蒂夫的笑容僵住了。
“我去凯里星,不是为了检查。”帝国上将开口,“是为了做摘除手术。”
“……你疯了!”史蒂夫愣了一下,待他反应过来身边的虫说了什么后,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他看着劳埃德,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被他注视的雌虫动也未动,依旧如一具雕塑坐在那里。史蒂夫久久地盯着他,忽然就领悟了方才话里的弦外之音。
他迟疑道:“……虫蛋有什么问题?”
劳埃德不想回答。他沉默着下床,从床脚捡起刚才医护虫遗漏的一管舒缓剂,放到桌面上:“御前会议我已经晚了。现在必须过去了。”
“回答我。”史蒂夫唇线抿直,眼神犀利。
“是我做的选择。”劳埃德转身,走到角落打开衣柜。“史蒂夫,战争已然开始,国内外的形势会越来越差。一只处于妊娠期的将军,只会是帝国军团的负累。”
这番话,帝国上将是说给史蒂夫听,也是在说给另一部分的自己听。结果已定,他不愿再去回顾其间细节,更不想给自己的不作为找借口。
“这种话……”史蒂夫感到不可置信,“你是认真的吗?”
“是。洛奥斯特需要可以远征的指挥官,布鲁斯凯需要洗刷耻辱的功绩,帝国需要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史蒂夫,这场战争,你我都知道,短时间内不会结束,它会比我们预想的更加严峻、紧迫和危险,这种时候……我不能……”
“劳埃德·克雷夫!”史蒂夫突然吼道,长眉压着怒火,双瞳冷厉。“我问你,洛奥斯特家那只小雄虫,知道这事吗?”
“这种结果,有必要告诉他吗?”帝国上将反问。
“你!”史蒂夫被他的理直气壮逗笑了。他“砰”的一下重重拍向桌面,震得那瓶药剂再次滚落地面。
他盯着正在穿鞋换衣、全程没有抬头的雌虫,直到对方起身、就欲推门而出时,突然开口:“劳埃德,你是很厉害,但不是只有你一只将军,能将胜利带给帝国。”
“可是夏恩·洛奥斯特,不论未来如何,他眼下只有你一只雌虫。这件事若传进他的耳里,你考虑过那个后果吗?”
门哐啷一声合上了。史蒂夫·萨德疲惫地将脑袋搁上椅背,望着病房的天花板开始叹气。
这只强势自负的雌虫,当同事和朋友不错,当伴侣可太差劲了,难怪这么多年,孑然一虫……
可真是,实打实的……凭实力单身。
病房之外,高大健壮的雌虫快步走着。忽然,他用肩膀撞进检修间的暗门,跌进里面暗沉的黑暗。
冷汗从额头流下,顺着眼廓渗进眼眶,火辣辣的疼。劳埃德却没力气抹去汗珠。他挨蹭在冰冷的石砖上,腹部隐约的疼痛又有去而往返的趋势。
这里是圣乔瑟夫医院,他只要走出去,索要一针抚慰剂,这些疼痛就会烟消云散,他会恢复以往的强健体魄。再多来几针,便足够他应付完这次紧急状况,直到他做摘除手术之前。
可他不愿。不想。这种疼痛,他仍想感受。这和他内心深处,撇除所有理智考量后的期待相系。满是可笑的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