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埃德感到懊恼。他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明明不想指责,但一开口,有些字句就不受控制。
帝国上将用手撑着身子,从地毯上起身。他停了一会,尔后在青年的凝注下,再次开口:“小少爷,您有疑问,可以直接向我求证,能说的我一定……”
“向你求证?”夏恩闻言,嗤笑一声,再次打断。他抬头,直直看向劳埃德,“我问了,结果呢?”
帝国上将脸色发白,无话可说。
话题又转了回来。这是无法回避的核心。夏恩恼恨于这一点,他知道答案,所有的答案。但他仍然不想接受。
“劳埃德,你知道吗?”夏恩低喃道。对于这场谈话,他感到巨大的厌倦和乏味,他不想继续,却不得不继续,“婚约的事,我很想相信你不知情。虫崽的事,我也想认为你有苦衷。可是我做不到……”
“小少爷……”费了这么大劲,得到的却依然是这样的回应。劳埃德不敢置信地按住青年的双肩,愤怒地低吼:“我和弗朗茨真的没什么!您明明看到了!”
“是啊,看到了……”夏恩嘲讽地朝他瞥他,“可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帝国上将怔怔地看着他的小雄虫,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清楚捕捉到了青年表情传达出的情绪。不满消散了。他感到受伤。他想为自己辩解,可舌头却僵住了。
“我没有办法……”最终,雌虫用尽全力,嗫嚅出毫无逻辑的破碎话语。“我不想您难过……”
“劳埃德,你太傲慢了。太自以为是。从一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如此。”夏恩将劳埃德的无措收于眼底,内心诡异地升起一股恶意的快感。
“口口声声洛奥斯特大公如何如何,口口声声为了我好,一副长辈的指导包容姿态,却连最基本的尊重和坦诚,你都做不到。”
他提醒过这只雌虫,三令五申过自己的底线,可对方总是那样我行我素,固执又自我。
“你知道吗,你越是想替我担下所有,我便越感到不安。”
“我忍不住问自己,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你‘善意的谎言’?”
夏恩垂下头,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如此地袒露心扉,让他焦躁不安,他感到暴露在外的恐慌,但有什么在推着他,他无法停下来。
“你习惯性地去承担一切,为我做了那么多该我去做的事,对我的推卸偷懒毫无怨言,追根究底,不是因为你能力强、你有责任心,只是因为你的自以为是。”
“你要赎罪,所以你要把洛奥斯特撑下去;你认为其他人都不可靠、都不可信,所以你亲力亲为,做什么都只相信你自己……”
“可你不去相信别人,别人又怎么相信你?!”
长久以来积攒的不满,只在心头偶尔闪现的念头,全都变成尖锐的武器,一句一句射向眼前这只让他又爱又恨的雌虫。
夏恩知道这些指责一点都不客观,非常偏颇,甚至还有很多不该由劳埃德买单的情绪。但不光帝国上将在这里撒不了谎,他作为精神体,情绪也十分不稳。这些与其说是控诉,不如说是他的自我厌恶。
劳埃德没有错。错的是上头之后自顾自付出、尔后一有风吹草动就退缩回避的他自己。但这些,比起将利刃对准自己,伤害他人和推卸责任更加简单。
“小少爷……”劳埃德一把抱住了夏恩,他从没想到夏恩会这样想,但小雄虫说的没错。“对不起,是我太傲慢了……”话语如此苍白无力,他除了道歉,再无他法。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金发雄虫推开他。他眼眶发红,蓝眸蒙上一层雾气,声音带着隐约的哭腔,“你既然答应做我的雌君,我就是虫崽的雄父,这是我们两虫的事。”
情绪失控了。夏恩清楚地察觉到这个事实,但他不想控制。他打量着这只雌虫,继续揭露那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根本原因:
“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你不想被他虫干涉、改变你的决策,也是因为你打从心底,认为我不可靠不可信——”
“不是!”灰发雌虫断然否认,他坚毅的面庞上有几分慌乱,显然预感到了这段对话的走向。他试图阻止:“小少爷,您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不要撒谎!在这里,你没法骗我。”夏恩恶狠狠地压制了雌虫的反驳。他碧蓝的双瞳像覆上了一层冰雪,雾气弥漫着,什么都看不清。“你这样想过,我听到了。”
帝国上将颓然垂首。
房间内一片寂静。夕阳的余晖给两虫披裹上金色的轮廓,滴答滴答的钟摆响声似乎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静止不动的身影忽然动了。
“你瞒着我虫蛋的事,是对的。”
恍惚之间,劳埃德听到一个嗓音如此说道。他愕然抬头,只见金发雄虫单手搭膝,金发掩映下,秀美绝伦的侧颜遥望着玻璃花窗,整只虫沉寂而寂寥,片刻前的激昂愤懑、不满伤心,似乎从未出现过。
“我不是合格的洛奥斯特大公。懒散成性、做事轻率、没有脑子,只会说些漂亮话,跟弗朗茨、跟尤里完全没法相比。”
“我连自己的虫生都过不好,哪有资格去决定另一个生命的去留。”夏恩看向帝国上将,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他轻声说着,像是自语,又足够另一只虫听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