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佻,这词儿可够重的。
宝珠忍得。到底是四皇子大病初愈,贤妃如今来势虽汹汹,手段意外地还算温和。
唯一担心的是,她礼数不周全这种说辞,必定要让皇后生疑。
果然,尚仪女官刚告退下去,皇后便摈去殿中宫人,问她:“在行宫时你鲜少出门,怎么冲撞着人了?”
宝珠“扑通”一声跪下来,没敢隐瞒,除了与太子商议一节不谈,其余始末,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
皇后听完,脸上没多少表情,片刻,只淡然道:“你主意倒大。”
第30章.三十玻璃茶盏
完了。宝珠前后两世,跟皇后相处了多少年,哪还听不出她是动怒了。
皇后最恨亲近之人的背叛。
可彼时事急从权,当真是来不及向她禀报。
宝珠只好跪在她跟前,低着头,不能辩解,更不能劝说。
“起来吧。”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皇后又道:“难不成我还要为此罚你?”
“奴婢不敢。”到底用上了这个自称:“奴婢隐瞒娘娘,擅作主张,若不是侥幸未被发觉,必然牵连娘娘…”
“咱们娘儿俩,何必呢?”皇后喟然,伸出手,停在她面前。
宝珠深知何为适可而止,由她拉着在身旁坐下了。
皇后仍像平素一样,抚了抚她的鬓发,笑容却有些空蒙:“你且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主动惹这是非?抑或为什么用这样冒失的法子?甚至,为什么瞒着她?
宝珠起初没想过,这问题竟会如此难以回答。
许久,她只好说:“我…不知道。好像,只能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罢了。”皇后仍是笑,但这回宝珠听得出,她语调里怒气不再了:“规矩礼节上,你还用不着尚仪局的人来指点。去歇着吧,明日好生学,早些将那姑姑送回去。”
宝珠郑重答应了,蹲过礼,却行而去。
走过长长的通廊,月色便乍然倾泻在台阶上,昏昧沉闷的夏夜蓦地被照亮。她恰立在明晦之间,不禁抬起头,去望那澄明如水的玉轮。
将来若是能出宫,她要在月亮底下搭一张凉榻,盖着它入梦。
来教导宝珠规矩的齐姑姑虽有些矜慢,倒没有存心刁难的意图。冷眼看着宝珠行走时的身条、步态,一整日下来,也着实挑不出错,脸色便稍稍缓和了些。
同时愈发不解:“姑娘既不是毛躁性子,怎么当初偏偏就那么不谨慎?”
宝珠此时早已想好了由头,便笑道:“姑姑有所不知,我偶尔会犯茶醉的毛病,那日走在半道上就有些昏头涨脑的,这才冲撞了翠微道人和春纤姐姐。”
“你醉茶?”齐姑姑听见这句,不禁掀起眼皮,把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恨不得将她五脏六腑都审视清楚一般。宝珠因为说得并不是假话,倒也不怕她寻出什么破绽。
片刻,齐姑姑才又说:“如今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饮食上越要避开才是;不然下回在主子跟前站着,也咕咚一声栽地上去不成?。”
宝珠受教地答应着。
又过得一日,齐姑姑对她说:“姑娘失仪乃是事出有因,而非平日里规矩学得不足,那倒不必顶着偌大的日头苦练。我已据实回禀过贤妃娘娘了,娘娘说,明儿让姑娘去她面前,她再瞧瞧,姑娘只管沉住气,不要慌中出错,我这差事便可以交了。”
宝珠不免忖度:齐姑姑或许是好意,但不知贤妃又要打什么主意。
转念又想:凭她如何,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宝珠发觉,经过换丹药一事儿,自己好像真练出胆量了。
不过无须畏惧,又并非等同于无须防范。去长禧宫之前,宝珠起得比平日还要早,洗漱过,穿上一件竹青镶老绿边儿的对襟衫,系着月白的裙——宫女的衣裳实在没多少花样可言,夏日里翻来覆去地就是从深到浅的绿与蓝,冬日则多一样香色,年轻的女孩儿们嫌老气,不大穿它。
宝珠年纪小些的时候,常梳双丫髻,偶或是三小髻;及笄过后,便开始梳鬟,繁复的高鬟是有身份的妇人才梳的式样,她们这些未嫁的宫人,只梳垂鬟、双平鬟等几种。
她今儿便绾了个垂鬟分髾髻,理得光整利落,叫人挑不出半点不足来。
打理得妥妥贴贴,又坐了一刻,等到齐姑姑唤她,一同往贤妃娘娘跟前去。
宝珠起身迎出去,含笑朝齐姑姑行了礼,齐姑姑今日再看她,从模样到打扮、从语调到姿态,怎么看怎么出挑。
可惜了。她不过心里慨叹一声,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引着宝珠往长禧宫走。
长禧宫正殿外头,居然有人专候着她俩——正是春纤。
春纤今儿对着她,倒是一脸和气,眼角眉梢的喜色藏也藏不住:贤妃娘娘是何等尊贵,岂容得这丫头三番五次地冲撞,如今总算有她的好!
忙不迭地打了帘子,先进去回禀一声,紧接着踅身一招手,让宝珠随她进去
贤妃斜靠在美人榻上,细致腻白的手正捧着一只碧蓝的西洋玻璃茶盏。
宝珠端然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礼:“贤妃娘娘懿安。”
贤妃轻轻“嗯”了一声,随手将茶盏搁在旁边几案上。
这个动作,通常是需要宫人伺候茶水了。
勉强也能算是考较的内容。
宝珠便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几案之侧,双手捧起案上一色的茶壶,往玻璃盏中添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