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灯火通明,她心里却这样沉寂,既无哀思,亦无祈愿。
直到凉风吹过,两颊冰冷,她方才惊觉,自己正无端落泪。
忙抽出帕子,一边拭,一边起身往回走。杏儿三个都不见了,她不免略往四处张望,又有些怯怯的,怕余光瞥见什么。下一瞬撞入眼帘的,竟是太子。
宝珠低呼了一声,慌忙掩口,等看清来人,稳住心神,退了两步向他蹲礼。
“她们正找你呢。”太子担心她没站稳,伸手虚虚扶着她,这才收回来。
宝珠担心自己发丝乱了,又不能当着他理,只得低着头,问:“殿下怎么来了?”
皇帝从来不做这些道场,以往也不曾叫太子来。
太子没回答。借着光,他瞧见宝珠眼眶微红,不禁心里一动。
明日,那两名李氏后裔就要进京了。
只有父皇和他知道,真正要抓的,并不是这二人。
那么…他忽然生出一个诞妄不经的大胆想法:“宝珠…”
“嗯?”宝珠应了一声,随即就听见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杏儿她们找过来了。
几人不意太子在此,慌忙行了礼,杏儿方对宝珠道:“姐姐,咱们该回去了。”
宝珠便走到她们当中,一同向太子告辞离去。
到了翩鸿馆,皇后正吩咐回凤仪宫。宝珠又看了九公主一眼,见她神色已经无异,方才跟着几位姑姑一起,拥着皇后起驾。
贤妃率着其余人等蹲身相送。宝珠暗想,她这一口气,不知又要寻什么由头撒出来。
次日才起床,就听说各处都有宫人内侍被关押起来了。
第32章.三十二银票
玉珠和凤仪宫的首领太监也被抓去了。
杏儿头发只挽了半边,就忙忙地来找宝珠拿主意了。
宝珠也正戴金丁香,闻言站起来,替她挽另一边头发——宝珠手快,三两下梳好了,道:“咱们见娘娘去。”
皇后已经知道了。她坐在梳妆台前,张姑姑挑了一条珍珠勒子,才要给她戴上,皇后忽然摆摆手,不戴这个。
她抬眼看着宝珠,道:“这不是内宫里的事,谁求情都没用。”
不是内宫里的事。宝珠又看了徐姑姑一眼,徐姑姑面色如常,替皇后选了一副靛青云纹缀金串红宝的箍儿,让张姑姑为她围好。
宝珠见状,便从秋水端来的托盘里接过燕窝盅,奉到皇后面前。
皇后用了半盏,漱过口,再净一回手,起身走到书案前坐下。
她读《金刚经》,因为不宜久用眼,并不捧着经文看,几千字都记在心里头,常日数着佛珠默念一回。
宝珠点了一支栴檀,插在莲座狻猊熏炉内,与众人一起退了出去。
徐姑姑这才悄声对宝珠道:“是皇爷亲口下令拿的人。不止凤仪宫、长禧宫,连御前伺候的也有被拘了的。”
宝珠心知此事必然非同小可,说情是绝无可能,就连探听内情,只怕也费了徐姑姑不少周折。而今之计,唯有替玉珠多念几句佛,但愿能保佑她逢凶化吉。
至于那位胡大总管,往来极少,甚至不知其为人,更无从担保。
这种未知的恐惧,是最为难捱的。下半晌切实的消息通传六宫时,简直像过了半辈子一般。
御前茶水上内侍填白、尚仪局管带齐氏,以及凤仪宫首领太监胡有吉,思怀前朝、内外传递,笞毙。另有凤仪宫宫人玉珠、长禧宫宫人春纤,撵出禁宫,不得再入。
宝珠此时总算听明白了,先前李氏后裔抵京的事儿合宫皆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只是玉珠春纤被撵,却没有个确实的罪名。
她在花架前怔怔地立了一会儿,便往房里走去。
梳妆台最底下的屉子上着锁,她拿出钥匙来开了,取出一只比巴掌略大些的锦囊来。
宫人的月例领的都是散钱,便于她们平常花费;金银首饰又都是有数的,内造的式样拿到外头去毕竟惹眼;唯有这些年节下攒的金银锞子最实用。
她历年的积蓄都在这儿了,只是如何交到玉珠手里,还需细琢磨。
正是风口浪尖上,很不应该再生事端,然而玉珠已经被撵出去了,随身半点儿依傍也没有。她家虽在都中,离宫城还远得很,独自一人,凭两条腿要走多久?
甚至于,被主子赶走的宫女,家里人一定乐意她回去吗?
宝珠双手将那包沉甸甸的锞子攥在手里,一时也是举棋不定。
余光瞥见屉子的角落,还收着一块儿叠好的螭纹手帕。
不能去找太子。皇帝已然对内宫中人留了心,她还上赶着往刀尖上撞吗?更是平白带累了他。
再拖延不得,如今也只能拖延着。
她头脑冷静下来,背脊也跟着发凉,寒意浸骨,手脚都冻僵了一般。忽然听见秋水在门外唤了她一声,说皇后娘娘找她。
宝珠这才站起身,将锦囊重塞回屉子里落了锁,一面答应,一面理理衣裙,往外头走去。
处暑时节,秋意渐浓。皇后穿了件深青妆花通袖袍,正将一串佛珠慢慢往手腕上缠,见宝珠进来,对她道:“如今早晚凉,你们自己要留心添衣。”
宝珠答是:“多谢娘娘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