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当真是有失体统!”皇帝猛地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徒元义知皇帝这句骂的是他,乐统领却以为皇帝骂的施继宗,也不知道该同情自己还是施家。乐统领早年受过施超恩惠,与庆安侯府关系匪浅。在知道此事后,他曾经犹豫是否将此事按下,这是保施家也是保自己。
可那出手之人手段委实厉害,将一枚尺余长的钢钎钉入城墙,偌大一个人挂上去,竟都不曾惊动巡视的禁军。待禁军发现午门上挂着人时,天已经亮了,看到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确实有失体统,庆安侯妾室抬了一个又一个,逾越太过,上行下效,连带儿子小小年纪也是个色胚,父皇可要好生处置施家以儆效尤才行。”徒元义直视皇帝的双目道。
皇帝见此怒火越炽,徒元义表面上是对施家落井下石,实则暗示他插手臣子家事,有失君王气度。为君父者有失体统在先,也就怪不得儿臣上行下效了。
乐统领低着头,不知道父子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心中暗暗好奇这庆安侯何事得罪了信郡王。信郡王素来不插手朝政,今日怎么就与施继宗和庆安侯府过不去了?
“逆——”
“父皇,慎言!”徒元义身上骤然多了几分凌冽,“儿臣不爱读书,却也读过本朝律令。卿大夫一妻二妾,功勋之臣功成受封,方可得备八妾。庆安侯无大功于朝廷,却纳了十几房妾室,逾越太过。至于与有夫之妇通奸,徒三年没错吧?虽说此等事情素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可施继宗与人通奸,却闹得满城风雨,委实败坏风气,理应从严处置,以儆效尤,父皇以为何?”
皇帝神色莫名,乐统领一时不知何如是好,只得躬身再拜道:“陛下,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乐统领,你执掌禁军多时,这点事还需要父皇教你怎么做吗?”徒元义笑道,“自然是将施继宗交给京兆府处置了,父皇觉得如何?”
皇帝盯着徒元义道:“依七皇子所言,你下去吧!”
“诺!”乐统领心中疑惑更深,却又带了几分庆幸。疑惑皇帝没有令他追查对施继宗下手之人,庆幸陛下不曾追究他的失职。
“老七,朕往日竟是小瞧你了!”皇帝意味深长道。
“父皇并非小瞧了我,而是父皇没有想过儿臣想要什么。以己度人,有岂知旁人不是自己?”徒元义道,“我一生所求不多,正因为不多,若为我所求之事,就容不得旁人来动摇,来觊觎。”
皇帝猛地一拍桌案:“逆子,难道朕不如你所愿,你还想弑君吗?”
“父皇言重了!您到底是我父亲,父亲做了什么,儿子纵然不欢喜,也只能受着。只那时候,旁人少不得要为父皇分担一二了。今日是庆安侯府,明日可就未必了。父皇儿女多,真正在意的大约也没有几个,儿臣不敢赌在父皇心中分量。只是——”
徒元义语气一转:“历朝历代皇家兄弟相残的不在少数,但我想不到万不得已,父皇大约也不想有人扯下这块遮羞布吧?”
“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要对兄弟下手吗?”
“谁先下手,父皇心里清楚,说林家吞没了赃款,这说的是谁,父皇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不喜欢玩那套玩意,并非我就傻的看不清局势。”徒元义转而道,“父皇也不用想着迁怒林家,怎么说林家现在都还是父皇的功臣。儿臣且提醒父皇一句,现在派人追回天使,更换圣旨,或许还来得及。若那份圣旨内容传扬出去,父皇可就要想一想如何面对御史直言相谏了。”
“纵然追回圣旨,朕也无需如你所愿。”皇帝冷声道。
“是吗?父皇怕是不知您要为林侯长女赐婚一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若父皇不想落得薄待功臣之名,又要选谁呢?若是施继宗之流,父皇就且看看是我的剑快,还是父皇的圣旨写的快。若指为皇兄们的侧妃,闹得这般沸沸扬扬怕都不好吧?”
“你在要挟朕?”
徒元义跪下拜了一拜道:“儿臣是父皇唯一不曾娶正妃的皇子,愿为父皇分忧。”
“你就不怕朕杀了她,还是觉得朕不会将你怎样?”
“父皇自然可以降罪于儿臣,在父皇心中不是君要臣死臣就必须死吗?父皇要儿臣死,那可要琢磨一下什么罪名了,免得与前朝戾帝一般声名狼藉。”
前朝戾帝因疑心重以莫须有罪名诛杀大将,以至风雨飘零的前朝加速了灭亡。他死后末帝上位,无将可用,眼睁睁看着叛军杀入京城,以至于徒唤奈何。前朝末代君主是末帝,可被视为亡国之君的却是末帝之父戾帝。
本朝新立,撰写前朝史书,史官对此事大肆渲染。以莫须有罪诛杀功勋,乃亡国之君之相。
随着年华老去,皇帝开始追求长生,疑心病一日胜过一日,不乏昏聩之举,但同样也在意名声。将徐御史的孙女赐婚四王爷,固然是惩戒徐御史,同时也是他觉得能做他儿子的侧妃是莫大荣耀,并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徐家。
今朝有意赐婚林云星于庆安侯世子,那施继宗再不成器,也是侯府继承人。插手臣子家事固然为人诟病,却只是小节。皇帝笃定了林家不敢将事情闹大,大臣顶多不满他插手臣子家事,却不会在意一个小女子的幸福,自然也不会大到影响君主是否圣明。
可现在就不同了,徒元义一出手就将施继宗打成了刺配流犯。将一个功勋之女赐婚给侯府继承人和一个犯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士可杀不可辱。前者皇帝还能用些手段逼迫林家忍下,后者就算林如海丧心病狂不对此说什么,天下人又如何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