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轻……”
“嗯?”
杨婉不太愿意直接回答宋云轻,索性换了一个话头。
“你帮我给宁娘娘带一句话吧。”
宋云轻压着床边的被褥,弯腰提她系好中衣的侧带,“你说。”
“你告诉娘娘,让她千万……不要求情,最好别过问我。 ”
“我会去说的。”
宋云轻说着将她的腿挪到榻上,挪过被子笼住她的身子,“我走了,你要自己珍重。”
“好……”
——
直房的门一开一合,直房里便没有了声音,只剩下宋云轻临前点燃的那盏灯还没有烧稳,偶尔“噼啪”地响一声。邓瑛站在直房外面,看着窗纱上的那一团暖光,一言未发。两轮厂卫在门前换值,邓瑛往旁边让了让,久站令他腿伤作痛,不禁轻绊了一下,覃闻德试图扶他,却见他摆了摆手,“没事,你们接着交接。”
覃闻德道:“督主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她吧。”
邓瑛没有应答这句话。
他已经站了快半时辰了,但他不敢进去.
他怕她养伤时无衣蔽体,屈辱不安。他怕他不论怎么放低自己,也没有办法托起她的尊严。虽然那些罪他自己都受过,但是最后的那道腐刑把之前所有的痛苦都清算掉了,他不能再像周丛山那样,在死前说出“望吾血肉落地,为后继者铺良道,望吾骨成树,未后世人撑庇冠。”这样的绝命言。
一刀之后,他再也没有资格成为后继者的“先辈”。
他只能接受处置,从此放下写文章的笔,闭上为天下高呼的口,身着宫服,自称奴婢,然后沉默地活着。
他已经这样了,但杨婉不一样。
她几乎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怜悯邓瑛的人。
对邓瑛而言,她若有一丝碎纹,他就必须要粉身碎骨,才能继续留在她身边。
“督主。”
覃闻德见没有回应,又试探着唤了他一声,“今日的确也晚了,不如您先回去,明日再讯问。”
“好……”
他刚低头应声,忽然听到门内的人唤他的名字。
“邓瑛。”
那声音很细弱,但他却听得很清楚。
“邓瑛。”
她没说别的话,只是又叫了一声,不过尾声处有些颤抖,甚至还牵扯出了几声咳嗽。
“在。”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似乎叹息了一声,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见不见我都好,你千万不要傻里傻气地怪你自己啊……我没事,也不是很疼,就是没什么力气 ,不然我就帮你开门了……”
她说完这句话,又断续地咳了几声。
“邓瑛,你能不能让他们给我一杯水。”
“去取一壶水给我。”
他说着,伸手解开自己罩在外面的官袍,递给一旁的厂位。
厂卫有些不解,“属下去把督主的常服取来。”
邓瑛亲手接过厂卫端来的水,轻道:“不必了,你们退几步,安静一些。”
“是。”
厂卫们应声后退了几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近及远。
杨婉闭着眼睛,听到了门上的响声。外面似乎有人提着风灯再来回走动,比室内要亮堂好多。但只是那么一会儿,门就关上了,她的面前落下一个清瘦的影子。
杨婉忍着疼,慢慢地翻过身。
“做东厂的囚犯,比做诏狱的好多了。”
邓瑛将水壶放在桌上,沉默地倒了一杯水,走到杨婉的床边。
他没有坐,半屈一膝蹲下身来。伸出手臂轻轻地托起杨婉的背,将水杯送到她的嘴边。
杨婉低下头,一点一点地抿着杯里的水,邓瑛就这么静静地举着杯子,一动也不动,一直等她移开嘴,才换了一只半蹲的腿。
杨婉抬头看着邓瑛,“你这样腿不疼吗,坐吧。”
邓瑛托着茶盏摇了摇头,“我不坐。”
“为什么。”
他不说话,只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