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确是高龄,自然不宜长途跋涉。是以,关父关母便带着关瑶去了青吴探看,只关父有生意要打理,关母又要顾理后宅,到底不能停留过久,可老太君却耍起了性子,怎么都不许她们一家离开。
无奈之下,关氏夫妇只好把关瑶留在青吴陪老太君。
这一陪,便是四年。
便是在那青吴城中,关瑶与裴和渊有过一遭再遇。
也有赖这人世造化万般,上个月还冷着张脸问她“阁下哪位”的郎君,转眼间,便成了与她抵足而眠的夫婿。
美梦成真的这等好事,换作是谁都得偷乐,如关瑶这般不懂矜持的,更是笑得唇似绽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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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贵妃的这场叙话并未持续太长时辰,贵妃似是不愿多留关瑶在宫中,这回竟连午膳都没留,便借口她已为人妇,该早些回府与婆家人一道用膳。
关瑶只能依依不舍地与贵妃和贺淳灵作别,跟在引路的宦侍身后出了嘉玉宫。
嘉玉宫内,将贺淳灵也挥去了她的寝殿后,贵妃像是抽光了半截力气似的,气色一下便垮了下来,单肘撑着额头坐在榻几旁养神。
宫婢卢枝端来两盅药汤,细细地喂着贵妃饮过,这才见得她气色缓了些。
卢枝捧了蜜饯子给贵妃祛苦,忧声问道:“那裴三郎到底不是心甘情愿娶二姑娘的,娘娘不怕他对二姑娘不好么?”
贵妃咽下蜜饯,又啜了两口香茶,这才徐徐笑道:“瑶儿那性子你,谁能让她受委屈?再说有本宫在,临昌伯府哪里来的胆子薄待瑶儿?退一万步说,倘使她日后当真在那伯府受了委屈,请旨和离便是。”
递过拭了嘴的帕子,不知想到些什么,关贵妃又无奈地摇头浅笑:“况且瑶儿到底有些孩童心性,年少情热,对那裴三郎多半也是一时新鲜罢了。怕是还不等那裴三郎给她委屈受,她便先腻了。”
“不是奴婢瞧不上那临昌伯府,只那老夫人着实有些市侩,将家中儿郎的婚事如沽价似的,还按他名次选配妻室,着实令人不齿了些。两相作比,还是秦府要更胜一筹。知根知底不说,秦夫人又曾与娘娘是闺中好友,对二姑娘自是没得话说。”卢枝如此说道。
若按伯府老夫人,亦便是那霍氏之意,近乎是揭榜之日,便是定下伯府儿媳之时。
同进士、探花、榜眼,相应名次各有贵女相配,而若高中三元,则麓国公愿将其爱女,亦便是麓安县主下嫁。
这般汲汲营营,如卖儿婿似的,着实有失勋贵颜面,也不怪卢枝这般说了。
几榻之上,关贵妃拿起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茶汁,半晌苦笑道:“秦府固然好,可那秦大郎君到底不是瑶儿钟意的。不能嫁予自己心爱之人的苦楚,本宫受过便够了,岂能再让本宫的妹妹受一回?况且那法子,既能让瑶儿嫁了自己心悦的郎君,又能躲开陛下……何尝不是个绝佳的法子?”
听了这话,卢枝默然。
是啊,谁能想得到陛下竟会对二姑娘有意呢?
当初若非娘娘敏觉,及时想了法子把二姑娘送离了顺安,恐怕二姑娘早便被召入后宫了。
可偏有那断了根又老皱了皮的,为了讨好至尊而无有顾及。
便是今年,有那洞悉君心的老宦,知陛下对二姑娘心心念念,便献了主意,欲借今年那妃大典将二姑娘给弄回顺安,召到宫中侍君。
听得这出消息,娘娘自然要想法子让二姑娘避了这劫。度来忖去的,便只能让二姑娘先许人,成了婚后,陛下自然不好再惦记了。
只这世事着实离奇,娘娘本瞧中的是秦府大公子,却不料兜兜转转的,竟把二姑娘嫁给了那位裴三郎,真真也是出阴差阳错了。
收敛神思,卢枝寻了床绒毯给关贵妃盖着膝头:“娘娘说得对,二姑娘貌美又讨喜,想来也会与那裴三郎处得极好,当是一双佳侣了。”
关贵妃无意识地用指腹描摹着那绒垫上的织锦,半晌低声道:“临昌伯府也不亏,既得了本宫妹妹为妇,又可塞个庶女入宫为嫔,也不算差。况且外间都说本宫恃宠而娇,本宫这回,便当真倚仗一回圣宠了,也省得空担了那妖妃的虚名,凭白受人指戳唾骂。”
“再者说了,本宫这也是为陛下分忧。”说到这处,贵妃停下动作,认真地看着那绒垫。
铜紫的缎面之上,纹着盛放中的山茶与芍药,枝枝蔓蔓,红丽如燃。
贵妃目光空洞,笑得倦慢:“陛下想打压临昌伯府,不愿他们与麓国公府结亲,一时却又寻不到好的法子搅了那门亲。虽抽了裴三郎的考卷使他名第落空,可按麓安那脾性,指不定仍要嫁到临昌伯府去。而瑶儿将人横抢回府,陛下后脚又补了道圣旨,旁人都知晓那圣旨与本宫脱不了干系,背地的骂与国公府的惊怒,全在加诸在本宫身上。这坏人啊,可不就是本宫替陛下做了么?”
“且那一卷赐婚圣旨,多少是个恩荣,也算给临昌伯府补了份圣眷了。”
“本宫膝下无子,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后妃罢了。与本宫的娘家结亲,临昌伯府借不到什么势,也便难再起来了,陛下自然不用再盯着他们。”最后这话,贵妃字腔冷冷,似自嘲,似自哀。
见得贵妃情绪牢落,卢枝小声劝道:“娘娘莫要多想了,还是身子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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