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山,崔耕大概明白了“半径山”名字的来历——这条山路实在是太难走,能不能称为“径”实在可疑,故称才有了半径之说吧?
没上这半径山之前,他还奇怪,世间孝子贤孙多了,为祖母守墓三年有什么了不起的?世人至于如此吹捧陈元光吗?
等上了山才算明白过来了,在这等地方守墓,生活物资很难运得上去,恐怕陈将军这守墓的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啊。“半径将军”的名号,人家的确当之无愧!
山路不算长,但是狭窄陡峭,又多苔藓湿滑,一直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众人才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高台。
但见一条瀑布直泻而下,形成一汪碧潭,清澈见底。潭里还有数尾活鱼游来游去,好不快活。
杨柳依依倒映入潭,更显风景如画。
潭边不远就是魏氏老太太的墓地所在,陈元光就在旁边结庐而居。
早在三天前,崔耕便已经派人通知过陈元光自己不日到访。
所以,等他刚一踏上平台,陈元光便带着手下们迎了出来,道:“草民陈元光参见……”
崔耕赶紧迎上前去,以手相拦道:“陈将军快快免礼,在下可当不得您如此大礼。”
这话可不是谦虚客套的话,陈元光虽然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但人家十五岁就从军了,凭着疆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劳,当上了漳州刺史。
再者,陈元光的祖父陈犊乃是隋朝将领陈果仁之子,高祖皇帝李渊起兵时,陈犊便说服他父亲陈果仁降唐,陈犊更是追随李渊平定天下,功拜玉钤卫翊府中郎将,封开国元勋济美嘉庆侯。
陈元光之父陈政,青年时随其父陈犊攻克临汾等郡,唐太宗任其为左郎将。后陈政奉高宗皇帝之命,率诸卫将军戍闽出为岭南行军总管,平广寇,创漳州,以左郎将领州事。最后,陈政更是战殁于阵,漳人至今思之。
到了陈元光这一代,将门世家,忠臣之后!他不仅蒙受祖荫,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家部署及故旧门生遍及岭南道,尤其福闽一地,更是扎根甚深。
现在陈元光丁忧才无官无职,等三年孝满,朝廷就算不让他官复原职,一州刺史总是免不了的,论品秩绝对是在崔耕之上,根本不是他这种官场新嫩可以比拟的。
陈元光自然不会真的拜下去,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好歹崔耕是朝廷钦封的岭南道肃政使,如今他又是丁忧白身,总不能见钦差御史而不拜吧?
不过崔耕真的敢受他一拜的话,那接下来就真的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见着崔耕如此知趣,陈元光显然热情了许多,邀请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还请崔御史入内奉茶。”
“陈将军请。”崔耕紧随其后。
茅庐之内,陈设非常简单,也就是一床,一个石桌,十几个石凳而已。
崔耕只带了宋根海进来茅庐,陈元光则向其介绍了随自己丁忧守墓的六位部将,分别叫:李伯瑶沈世纪许天正马仁张伯纪欧哲。
这些人在军中不过八品校尉,但崔耕却知道,这六个人在后世有个特别响亮的尊称,即——“平闽六将军”。
现在不咋地,但好歹也是历史上有点戏份的龙套,他没打算怠慢,站起来身来冲六将抱拳客套了一番。
这六人见状,却有些懵了,因为他们不过八品的宣节校尉,眼前的这位岭南道肃政使居然对他们也格外礼遇,要知道他们见过不少朝廷下来的上差,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官,都是眼高于顶。
这位崔御史,倒是礼贤下士的很呐。
一时间,崔耕竟也博了六将的第一面好感。
其中一名校尉叫许天正,今年四十二岁,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平日里性情暴烈。
他瞅着堂堂御史对他们几人这帮客气,心里就觉着有些蹊跷,后越想越不对劲,怪眼圆翻径直问道:“崔御史,俺是个粗人,只懂得战场上用脑袋博富贵,没你们文人那么多花花场子,咱们能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
崔耕听出对方话里的敌意,不禁愕然,问道:“许校尉这是说得哪门子不相干的话?本御史又怎么花花肠子了?实不相瞒,本御史虽然现在做的是文职事,却也并非什么文人。一年前,崔某还不过是清源城里有名的浮浪子弟呢!还有几个月前,清源城被山匪夜袭,本官也算是带过兵抗击过……”
啪~~
不等崔耕讲完,许天正猛地一拍石桌,黝黑的脸庞上透着激动,叫道:“崔御史不用费尽心机的套近乎,你为什么来的,咱们心知肚明!”
“嗯?”崔耕被这厮闹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哥们不过是来拜访一下历史上传说中的人物罢了,你这么激动嫩啥嘞?
身为主人的陈元光对崔耕印象颇好,自然不会任由部将胡闹怠慢了客人,当即沉下脸来,喝叱道:“放肆,远来是客,你这黑厮怎能对崔御史如此无礼?还不快快道歉!”
陈元光的训斥好使,刚才还一脸激动异常的许天正刚霜打了的钳子似的,唔了一声,如奉纶音般冲崔耕致歉。
崔耕自然不会与他计较,毕竟武将多为粗人,不过对许天正突如其来的敌意却是深感莫名奇妙,疑惑道:“许校尉,咱们俩之前未曾见过面吧?你刚才说对我今日来意心知肚明,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哼!你……”
许天正又要嗷嗷一嗓子,却被陈元光一瞪眼,只得咽了下去,瓮声道:“你真不是贾仁义那厮请来的?”
崔耕愕然,问道:“贾仁义是谁?本官从未听过。”
这下不单是许天正和其他五名部将,便是陈元光本人都愣住了,不禁奇怪道:“崔御史,你没开玩笑吧?现在的漳州刺史就是贾仁义,你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