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好下车后下榻在镇上一家宾馆,经济日新月异的发展,这座隐藏在群山中的小镇,也再不是安好父母口中描绘的封闭落后的家乡了。
不过有些东西在变,有些东西却从未变过。
比如说母亲不止一次说过的家乡好吃的油炸年糕。
还有镇上的古庙,只是现在古庙要收门票了,不贵,两块钱一人次。
安好安顿好后就天黑了,本来想去古庙走走,不过晚上古庙不开,最后倒是跟着一群饭后散步的老太太去了小广场,听着热闹的音乐,看着老太太大妈们跳舞,都是十分悠闲。
逛逛走走,停停转转,到了晚上10点,这座城就渐渐进入了睡眠,路上的店铺关的七七八八,只有老旧电线杆上的路灯,照着人回家的路。
安好接着一路上星星点点的那几盏路灯回宾馆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前台的姑娘看到她,还热情的和她打了个招呼,安好恬淡回应了人家,上了楼。
进房门,开灯,不是很豪华的酒店,房间十分简朴,不过房间靠山,开着窗户,只拉着纱窗,一进去就是一股子新鲜的自然味。
安好脱下外套,拿了一根皮筋边往卫生间走边扎头发。
进去后洗漱一番,冲了个澡,哗啦啦的水声,淹没了床上手机的铃声。
等到她出来,才发现有个陌生号码给她打了几个电话。
既是陌生号码,她也就没上心,没有回拨过去,更何况这号码是国内的,国内她唯一有牵系的不就是方海珠,而方海珠的号码她也是知道的。
随手把手机丢回到了床上,房间里没吹风机,门背后的温馨提示里倒是说了吹风机可以到前台去借,但是安好穿的清凉,也就不想出去了,索性站到窗口吹风。
夜风有点儿凉,不过并不冷,自然的风,带着一点儿山野清新的味道,或者是因为小时候闻过这股味道,安好觉得格外的亲切。
她想,如果当年父亲没有带着她和母亲出去闯世界,或许一切就不一样了。
这样质朴的地方,贫穷却不会有太多的诱惑。
所以应该也就不会有江华,不会有婗安雅,当然也不会有之后那么多事情。
当然她也知道,这不过就是她自己想想罢了。
人心真要变坏,也不受环境所局限。
就像是她爸爸如果真的那么爱她妈妈和她,当年离婚后就不会直接娶了江华进门,对江华几乎言听计从的苛待她们母女。
有谁说过,爱情是有保鲜期的。
安好这些年看的不少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分离,对这个道理,算不上参透,却也早已经明白。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褪色的,只有亲情。
就像是她对陆觉的感情,沧海桑田,只要他不说分开,她永远不会离开他。
这会儿,陆觉应该在飞机上,安好为了让他放心,返身回到床上,拿起手机给陆觉发了一条简讯:“送走你后,我没回酒店,直接出来旅游了,我现在在一个安静的小镇,我很好,勿挂念。”
短信编辑完了,她却没有发出。
想了想还是删掉了。
重新编辑了一条:“很想你,我很好,勿挂念。”
她想,她和陆觉之间,不至于落入事事都要汇报的俗套。
一句我想你,远比上例行公事的汇报行程要美好。
*
安好是这样想的,但是陆觉却未必这么想。
下飞机第一件事,他就是给安好打电话,第一句话,就是问安好现在离开a市了没。
彼时,安好正在古庙里闲逛。
听到陆觉这句话,她顿了顿,不过很快回:“我在一个小镇,我问过镇医院的医生,说我的伤口要完全愈合大概还有一周左右。”
“那就好,不说了,我妈开车来接我了。”
“恩,代我问伯母好。”
“恩,爱你,安安。”
“呵,路上小心。”
“恩。”
挂了电话,大洋彼岸那头,陆觉上了一辆深蓝色的宝马,他妈妈亲自开的车来接他。
一上车,陆妈妈就直接问道:“一会儿我就不进去看你爸爸了,你记得千万不要在你爸爸面前提你和安好的事情。”
“妈!”陆觉有些不满。
陆妈妈却道:“妈妈是不会反对你和任何人来往的,你知道。但是你四妈说了,你爸爸因为你不肯回来的事情差点气的要把公司重新交给你大哥管,觉,妈妈最了解你,妈妈虽然不喜欢看着你为功名利禄奔波,但是你的有你的野心和报复妈妈也支持你。你应该明白,如果你爸爸执意,安好和公司,你只能选择其一。”
陆觉一言不发,面色沉重。
陆妈妈叹息一口:“爱情和面包,谁也逃不出这个选择,当年妈妈选择了面包,结果才发现这面包并不是想象中的味道,很苦涩,所以妈妈放弃了面包,选择了爱情。可是你不同,妈妈不是自夸,你没有妈妈的潇洒,我的儿子我看着长大,我知道你有多想得到你爸爸的认可。”
“妈,我都不会放弃。”
“妈妈当然希望你能鱼和熊掌兼得,安好那孩子妈妈很喜欢,她的画风也是妈妈喜欢的。不过觉,妈妈只想劝你一句,两者兼得,你要用一个好方法,在一个好的时机,现在你爸爸这样了,你就不要趁机他,忤逆他,知道吗?”
虽然无爱,但是毕竟是多年夫妻,而且是陆觉的生父,陆妈妈在这一点上,有着一个女性的善良和一个母亲的博爱。
陆觉点点头:“我知道。”
“所以就算你爸爸让你和安好分手,你也就应下,知道吗?”
“怎么可能。”
“妈让你应下,没让你真做,事实上你爸爸这次摔的不轻,现在还处于危险期,状况不稳定,妈三两句也说不清,到了医院你就知道了,你假装应下,别让他动怒,等你爸爸病好了再从长计议这件事,好吗?”
陆觉趁着脸,终于答应道:“我知道。”
“还有,你和你大哥的事情我知道了,如果在医院遇见你大哥,千万别起冲突。”
“我有分寸的。”
“这点妈知道,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分场合。”
陆觉没说话,心里都是关于安好的事情,如果到时候他爸真的让他和安好分手,难道他真的要答应吗?
一路想着,心里乱着,他倒是希望这车永远别开到医院,不过医院还是到了。
陆妈妈没下车,离异多年,她和陆觉爸爸已经甚少见面,甚至完全不见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人彼此都恨着对方。
一个恨对方在感情上背叛了自己,一个恨对方耽误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和爱情。
所以如非必要,他们是绝对不会见面的。
只是boss的第四任夫人是陆觉母亲的后辈,甚是崇拜陆觉母亲,所以私下里背着boss和陆觉母亲有些交往,在家里,对陆觉也是客客气气很好。
可以说陆觉这些年能得到boss如此快速的重用和培养,也有这位四妈的功劳。
陆觉一上到住院部,四妈朱迪就已经在电梯口等他了,大概是接到了他妈妈的电话。
陆觉平常,是直呼她名字的,毕竟两人年纪相仿,朱迪只比他打了不到四岁。
“朱迪,爸爸呢?”
“陆觉,你来了,你爸爸刚被推进手术室了,病情又不稳定了。”
陆觉语气很急:“到底怎么回事,好好怎么会摔下楼,还是公司的楼梯,公司没有电梯吗?爸爸为什么回去楼梯间。”
朱迪摇头:“当时电梯坏了,你爸爸正要有事要到下一层,就直接走楼梯了。”
“医生怎么说?”
“边走边说吧。”朱迪拉了拉边上的小手,陆觉才注意到和朱迪在一起的,还有他的小妹妹陆美,做过两次唇部修复手术,陆美现在看上去和别的孩子并无两样,不过就是上嘴唇有点儿翘,看到陆觉,有点儿怯生生的。
见陆觉看她,她还是小小声的喊了一声:“哥哥。”
“恩。”陆觉应了一声,在这样焦虑的心情里,还算是努力扯了个笑容给陆美。
然后,三人一起往手术室去。
一路上通过朱迪的话,陆觉知道他父亲年事已经大,这一觉摔到颅内出血,而且左边的腿也骨折了,在这之前已经进行了一次手术,今天早上还好好的能够进食了,可是下午又病变了。
陆觉和朱迪两人等在病房门口,面色俱是沉重。
“大哥呢?来过吗?”
“不来还好,你爸爸就不愿意看到他,早上他来了,还和你爸爸起了争执,我看你爸爸八成是给他气的变成这样的。”
陆觉没说话,只是身侧的拳头紧了紧。
手术室的灯亮了,医生边摘口罩边出来,朱迪和陆觉忙上前。
“医生。”
“病人暂时没事,不要再让他受任何刺激,颅内出血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病人年纪也大了,平常还有高血压,你们做家人的,一定要多注意。”
“是,是。”
两人连胜的应,手术室推出来刚动完手术的boss,容颜憔悴,头上包着纱布,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陆觉脸上的心疼,十分显见。
把病床推回病房,麻药散去一小时后,boss睁开了眼,看着陆觉,微微有些吃惊。
“你回来了?”
陆觉忙起身,开了口,嘴巴已经形成了一个“bo”字的口音,却又收住,陌生的喊了一声:“爸。”
自从进公司后,他就再没有这样喊过boss,可是这个称呼,却在他心里练习了无数年,陌生,却并不别扭。
本来,他就是他爸。
“朱迪和你说的?”陆父看向边上的朱迪,朱迪垂下了头,陆父明白了,几分埋怨,“我不是说了别让老三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
“对不起,陆老。”
这个家庭的怪异称呼,其实从夫妻之间的称呼就可以看出。
朱迪是陆父的第四任太太,却尊称他一声陆老。
“既然知道了那就算了,陆觉,安妮呢?”
“她没来,还在中国。”
陆父对朱迪挥挥手:“你先出去。”
“是,陆老,美美,来,和妈妈出去,爸爸和三哥有话说。”
“恩。”
小女孩安安静静的应了声,乖乖巧巧的和朱迪一起出去。
朱迪一出去,陆父就开门见山道:“我说的话,你一直不肯给我个答复,今天,你该给我个答案了吧?”
陆觉面色一紧。
陆父道:“我不会逼你,但是我说过,我们陆家不会接受那样的儿媳妇,所以你要不出去自立门户,发报纸声明从此和我这个爸和陆家和at没有半点关系,要不就和那个女人断了。”
“爸!”
陆觉想替安好说点什么,耳畔回响的却是陆妈妈的话——“事实上你爸爸这次摔的不轻,现在还处于危险期,状况不稳定,妈三两句也说不清,到了医院你就知道了,你假装应下,别让他动怒,等你爸爸病好了再从长计议这件事。”
再看向床上老人憔悴的容颜,陆觉咬着牙答应道:“我会和她分手的。”
“什么时候,我要个时间。”
“爸。”
“你是个信守承诺的孩子,你既然答应了爸爸,爸不希望你是在敷衍,爸爸需要你兑现你的承诺,给安妮打电话,爸要亲耳确认你和安妮分手。”
“爸。”
他做不错,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陆父面上有了怒容,虽然病了,却丝毫不减他的威严,这样的威严神色,陆觉是害怕的,从小就害怕。
可是,和安好说分手,这样残忍的事情,他做不到。
“爸,您别逼我。”
“你不说是吗?”陆父挣扎着从床上做起来,却因为头部的疼痛倒抽了一口冷气,重重跌倒在床上,陆觉忙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
“你想气死我吗?你觉得我这样了我就管不了你了吗?”
“不是的爸。”
“打电话,不然我现在就让张律师修改遗嘱,你应该没看过我那份遗嘱,你也正好趁机好好看看我对你是如何器重的。”
陆觉一怔,钱,重要,权势,重要,父亲的任何,重要,可是安好,也重要。
她妈妈说爱情和面包不可兼得。
可是他都想要,他什么都不想放弃。
他陷入了两难,在金钱和安好之间。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有多努力,他几乎是拼着性命才从最讨厌的儿子变成了最得力的儿子。
如果说一个电话就改变了他的命运,那他不甘心。
可是安好,也是他的命。
两条命,在他心里有着同样重要的位置,他什么也不想失去。
“爸,给我点时间,我需要时间。”
他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
拖延到他爸爸把at放手给他的那天。
虽然不知道是多久,但是他想安好肯定愿意陪着他一起等那天的到来的。
他不想成功的舞台上,没有安好左右相伴的身影。
陆父态度却很坚决:“就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陆觉是痛苦的,他知道他迟早面临这一刻,可是没想到是在他父亲身体状况如此糟糕的情况下。
眼看着父亲脸色涨红,气息不稳,他知道,他把他刺激到了。
手心死死捏着裤腿,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他陷入了巨大的痛苦的漩涡。
“你……你,打不打。”
陆父是声音,有些颤抖不稳,陆觉抬头看去,陆父的脸色非常难看,就像是随时都要背过气去似的。
他忙去按床头铃,却被陆父一把拽住手臂:“打不打?不打就滚,我死活都和你无关,断绝关系,为了一个女人,你连自己的爸爸和自己的事业都不要了吗?”
陆父的气息,已经很稳了。
陆觉不得不,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打。”
电话通了,陆觉多么希望安好没接,可惜,她接了。
电话那,她的语气轻松愉快,就像是个完全没有预料到前路叵测的天使。
“怎么了,才打过,我在吃炸年糕呢,可真香。”
“安好。”
陆觉语气里,压抑着无比的痛楚。
安好那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怎么了,难道boss?”
“安好,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一阵沉默,少卿,就听见安好在那笑着却十分平静的说:“在医院了?我等你再打来,不要难过,不要痛苦,不要怕我伤心和误会,我都知道的。boss不喜欢我我也知道,你迁就着点他,顺着他,别惹他生气,我等你电话。”
陆觉的眼眶瞬间红了。
那被揪着的心脏得以舒缓,她理解,她理解他。
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一切真的就只是做做戏而已。
而他爸爸,也不会怀疑那两行泪水,只以为他是和安好分手太痛苦而落的泪。
分手的事情,在安好简简单单微笑平静的一句话里,拂去了陆觉心里所有无可奈何痛苦怨愤纠结以及害怕。
如果说这些年一直是陆觉在给安好温暖,那么这一刻,安好的理解,就像是温吞吞的热水一样,暖了陆觉的心。
*
赤溪镇,小吃一条街,安好挂了电话后有些发呆的看着油锅里翻滚的炸年糕,嘴角的笑意已经敛去。
其实她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陆觉一回去,boss就会逼陆觉和她分手。
她成了boss和陆觉之间,最大的结。
她也想过,或许,她又要被隐藏在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