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坊之死导致了千代子的精神失常,腹中妊娠,医生也无能给药治疗,千代子就只能疯疯癫癫得,被秘密接回了她娘家的老居看管。美惠子每日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中年丧子,藤原教治也精神萎靡,一时半会难能振作。
家中挂着丧葬的黑绦,半月池还是那个半月池,枯山水还是那个枯山水,却没人再爱待了。
欢声笑语衰走,转眼间凄清凄清。
回望喜事不过半载,时过境迁,舍叹息之余,再无他言。
依靠清和四通八达的社交能力,彩杉联系到了最近定居东京的文学新贵安东女士。
安东翻译了诸多外文儿童读物,是圈内声誉良好的女性儿童文学家,彩杉将她视作偶像,能求见偶像一面,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于是带上庚帖和见面礼,拉上千西在萃居文人略微拥挤的花叶町弄拜访。
安东是个软和性子,一见如故相聊甚欢。
天气渐炎热,传统的市井居民楼闷热,于是叁女将饭盒拿到阴廊下,脱了鞋甩着小脚坐在后门吃饭。
巨大的灰影伴随轰鸣略过,几人抬头,一组军绿的机身上涂着一轮轮红日,于整个街巷擦过,让大地罩上广阔无垠的黑幕。
千西原本收满市井烟火的眼里,只剩下一片残留的阴影,她认出正是投产的新飞机,zero——零式战机。
陆军省和大本营今天可不太平。消息刚一出,就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参谋部奔走相告得竞猜下一任内阁首相。
战略课的朋友松下忧心忡忡,他倾慕石原莞尔的演讲,是主张不扩大战争和及时停战的,藤原信岩深知这点,临走前嘱托,一有情况变动及时通知他。
大少主一反常态关心起政治,松下估计他也是怕自家那不位见风就是雨的父亲大人狗急跳墙,毕竟藤原教治这两年行事的诡谲,大家有目共睹,别一怂恿下又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决定!
内阁倒台这种事虽见怪不怪,但聪明人都嗅出此次的不寻常,隐隐有狂风暴雨欲来的前奏,直到晚上内部得了消息,内定好的人选,竟然真是东条阁下!
松下大骇!
周围人像打了鸡血,欢呼中还要拉他庆祝,松下强忍不安,敷衍笑笑草草了事后,转身偷偷下发了急电。
内阁变天,离不开人头落地,站队的时刻再一次到来,又要做选择了,通知藤原信岩速速赶回。
可来不及了。
午饭时间,白百合校园内的大本钟敲响,图书馆里的女孩们涌了出来,还是彩杉,她在人群中搜刮千西的身影,将她一把拉了过来。
可怜此时千西对外面还一无所知,对着彩杉的暴跳,她习以为常,抱了抱身上那两本沉重的大辞典,“做甚火急火燎的呀?叁浦呢?你不是和他去看电影了?”
彩杉拉着她上车,满面焦急,“还看什么电影啊,我是从家里赶过来的!出事了出事了!”边走边大声地发火,“信岩那家伙到底又去哪里出差了?”
“怎么?”千西的笑原本还挂的深深的,整个人精神焕发,此时嘴角的弧度渐渐隐去了,“他不是总这样子?好像是去督战的....”她望着彩杉,“到底出什么事了?”
彩杉递给千西报纸。
上面头条不胫几个大字,写着“近卫带领内阁总辞职后,东条新内阁成立”。
千西抬起头来和彩杉对视。
彩杉:“东条上位成了新首相,内阁一成立藤原他们那两个马鹿——”彩杉说到此处梗住,顺了口气才平息,“忽然变节!”
千西心中猛得一跳,听她继续道,“为了当东条的走狗竟然敢公开叫嚣,说我们家是赤色分子我爸爸已经被踢出了内阁转成了预备役你爸爸也被革职!!!”
千西耳边嗡嗡嗡的,脸上血色褪尽。
回到家,脚步甫一踏进客厅,两叁双眼睛纷纷射向她,彩杉已经掉头和叁浦匆匆赶回自己家了。
清和统治千西,“你要立刻宣布和他退婚,动作要比他们快。”
千西下意识抱住她的腰,阻拦她。
广义上前来,耐着性子劝,“别犯傻,他们为了把你二叔踢出内阁来,还要和我们家撇清关系,竟然骂宫泽都是赤色分子!”
事出突然,她整个人都是僵的,甚至哭不出来,掉不下一滴眼泪,因为这一切都颇为不真实,一场内阁而已,内阁换了,她苦苦经营了两年多的感情,也说没就没了?
在这个年代,谁和赤色沾点边儿,都是要掉脑袋的……是有多大仇恨,他们要下如此重口往死里逼呢?
“明明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啊,你昨天还带我去看做好的婚纱,”千西崩溃地捂住脸,“说好了等我一毕业就办婚礼的......”明明只剩下半个月了!明明只剩下最后两场考试和一次毕业典礼了!
原来不是亲家,是仇人啊?
她后知后觉地在手掌里,跌出两行无措的清泪。
“先退婚吧。”清和顾不得许多,得先办要紧的事,喊司机备车。
“妈妈,他不想这样的——”
“不管了!”
“妈妈,这不是他的意思,不是阿信做的!”
“我说我管不了那么多!”
几番拉扯,客厅里都是叁人拖鞋的摩擦声。
广义也来拉她,“西西,放手吧。”
她死死抓住清和的一只胳膊,哀求,“求你了妈妈,他才刚没了弟弟,我又离开他,对他多残忍呢……”
“那要怎么办呢?”清和看她又开始梨花带雨,“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未婚夫的意思,但两家已经无法转和,若等他们主动,你就是被退婚的那个了!只有主动先解除婚约,才能说明你不是被夫家抛弃,而是我们看不上!”
“等他回来,我亲自跟他商量。”她忍着泪,事到如今,结婚无有可能,“可就是要退婚,就算我和他,真的不能结婚了,我也得等他回来再说。”
“等不及了!”清和不要听,却被她死死拖着。
最后,只能泄力。
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同样无奈的广义,夫妇两个对她一点办法也无。
“这事哪里还由得了你?”广义连连叹着气,将失魂落魄的千西拉在沙发上去,“你不让妈妈去,你爷爷也马上就会登报!”
广义再无保留地将老宫泽和藤原两家做过的交易说完。
千西如从云端掉入谷地。
她本还在自责,如不是自己贪恋情爱非得和藤原信岩在一处,两家不至于结为姻亲,就算翻脸,一切到不了这么窘迫的地步,广叽成了预备役,爸爸也丢了工作,家族企业也遭受了滑铁卢般的损失。
老宫泽是一切的推手。
他将她抛砖引玉,给了出去,却没有考虑交易破裂时,她能否完璧归赵。
更何况,“你爷爷觉得藤原教治不擅长投资,钱给去会亏上一半,另一半也不定用在别的地方,他后来压着尾款不肯给。之前的那几所工厂运转亏空,是信岩想方设法填补的,他跟你爷爷承诺,所有的钱都会用在两家共同的建设上,他会亲自监督。”
如今这一闹,藤原信岩这几个月所做的努力眼看作废了,应该就是藤原教野自作主张的,但也不重要,他们都是姓藤原,谁背叛,都是一样的。
敌对一触即发,
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