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大本营从各地调遣了一批对南太平洋有研究的指挥官,瓜岛上的日军要陆续撤退被接回本土,藤原桥也从上海回日本帮忙出谋划策。
他抽空拜访过藤原信岩,送去副具有收藏价值的围棋,过两日,藤原信岩当下在巡防,邀他顺便对弈几轮。
将他请到了办公室,最近事多烦躁,但老朋友见面总是可喜可贺,不住热切道,“我早让人把棋盘摆好了,就等着你来呢!”
一进去先是解枪,枪套有些紧,他先将东西拿了出来,再挂好。
注意到对方看着衣架的目光,他淡笑了一声,“太平洋站后,子弹也难买了,市场一律抵制美产。”
佐官的制服手枪都是按需自己解决,他一直用美国产的柯尔特m1911,现在换成了德国瓦尔特,m1911要配备专门的45式弹。买不到子弹,只能换枪。
他伸出手请藤原桥坐,亲自为老朋友接了杯茶。
“可惜了,1911是半自动手枪里水平最高的,”藤原桥用的是一把比利时产的勃朗宁,如今在远东,上海的枪支弹药也供应紧张,“我也在考虑换枪,你这把,用得可习惯?”
“还好,左右也用两年了。”
说着,从棋盘中摸出那玉质白子,起了第一步。
关起门,便也隔绝了外头的金戈铁马的狠蹬景象,但棋盘何尝不是一场沉默的厮杀。
一局下来,输赢已显,藤原桥先笑着认输,“围困之境况,犹如瓜岛,进退不得。”
见藤原信岩凝眉,便干脆挑明了道,“信兄该听听反话了,不问政治可是盲人摸象,广播里的未必是真,自太平洋战争开始,日本便步步失去制空权,航母军舰失去整整一半,围困之境况,肖像瓜岛之乱。”
去岁,三本五十六前往包腊尔前线视察,经过所罗门海上空,被埋伏等候的美军机击落,一阁军中星将就这样殉亡。
一晃经年,藤原信岩笑起来,眼角处也显出浅浅的纹路。比之从前,他的气质更温润缄默,看起来清风雅月,是个优雅斯文的高级儒将,实际上也养着一帮小鬼去放高利贷,来为自己敛财。这是个聪明人,但一想瓜岛惨剧,作为军官,也真的匪夷所思过。
他还要接着巡防,邀请藤原桥晚上到知恩町吃饭。
“你太太喜静,我好叨扰么?”
“不打紧,她身体稳定许多,也会一点社交。”又说,“还记不记得鹤丸?他出生这么久你都还没见过,我让鹤丸过来,给你认个亲。”
藤原桥爽快应允。
等跟着下人拐进蜿蜒的知恩町,瞥见内里苍松傲睨,冷绿万顷,藤原妻儿不问世事,一片欢歌笑语。
据说去岁寿子身体恶化,由顶尖的心脏医生给她做过一次换心手术,风险很高,但她活了下来,身后呱呱乱叫的小鹤丸两岁多了,这孩子模样像千代,性格继承了信坊。正骑在男匠头上,一群侍女在花团锦簇的三河千鸟中满地得跑,就为了给小少主去抓低飞闯入的那只蜻蜓。
藤原信岩和藤原桥对视,二人都到大门前的高石阶懒散坐下,他手搁在膝盖上,看他们玩闹,满面柔旭的目光,又在笑闹中黯淡下来。
忍成今日特意电话说,宫泽在罗马尼亚的任期结束,已经携妻女回国了,在外务省露面,和忍成父亲碰上。
他如今已有妻有儿,这是不能分辨的事实,不该再肖想什么。
只是人到一定年岁,也还是会有壁垒和软肋。千西是一根软软的刺,扎在他内心深处。
夜里惊醒时,面对空荡荡的房间,针刺的那里是沉闷不甘的。这不甘悄无声息,但她要回来,他怕自己道行还不够高,会让这不甘有露馅的风险。
圆满了所有,但千西,大概成了他的意难平。摸了摸手腕,这表不能再戴,还有佩刀……
蜻蜓还是飞走了。
失落的小鹤丸喊着不清晰的爸爸,匍匐到他怀里。
他回神,重挂上温煦,将小鹤丸扶好,“看,这是谁?”
“叔叔,叫叔叔——”
......
千西出走前,育露基金转交给了本樱,彩杉婚后也帮了很多忙,她们收留了孤儿,还搭建了几所孤儿院,这个基金会现在基本上就她们两位常务,一直给千西挂着属于她的头衔。
宫泽家族家长理短争执不下,难得这三姐妹还能有不分你我的情谊。
如今千西回来了,本樱先找她来商讨基金会的分工,“你呀,几年甩手掌柜做得舒服,只叫我两个累坏了。”
她看千西,肤嫩娇美,面若银盘,腰细肩窄的,一点不像在罗马尼亚那种地方吃了两年动物油脂的人。
羡慕道,自己从法国回来,可足足养上一个冬天。
千西闻言扯着嘴角笑一笑。
因为私自派发签证,广义和他的家眷被当地政府紧急扣留,大使馆关闭后,他们一家连带那几个文员又被人看守了四天,直到放他们回国,都没有一句明确的解释和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