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物和洪松、项成贤静静的在龙门前庭院里等待,谁也没有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没多久就到了四更天,若换成二十一世纪的算法就是凌晨一点,点名正式开始了。几个贴有县名的长牌灯高高举起,指示着该县士子上前候检。
在大明朝,读书人那是很体面的人物,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若问起读书人这辈子最屈辱的时刻,那估计有九成读书人会回答说是考前搜检。
这些体面人物在此时此地,却一个个都要被拆散发髻,脱下鞋袜,然后披头散发、光着脚接受军士的搜身检查,以防夹带作弊。
斯文扫地,莫过于此,不忍卒视!即便是某位特殊的穿越者,那也不能例外!
又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淳安县的灯笼在左边挂起,方应物便从王英手里接过考篮,亲自提着上前排队。
轮到他时,照样要打散发型、脱鞋脱袜,接受几个壮汉的摸摸索索,就连考篮也被粗鲁翻了一遍。
在十几步外,也就是龙门的正zhong yang,本次乡试的总提调官王巡抚端坐于此,很淡定的看着方应物被粗暴对待。
等过了关,方应物重新穿起鞋袜,正要端正衣冠时,突然前面一阵sao动喧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又见人群自动分开,闪出一条小路。然后便见有个头发四散,敞开衣襟的人从龙门里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大笑,一边拍着巴掌一边不停的叫嚷:“中了!中了!”
方应物愕然,这还没开考,就有考生被刺激到疯了?
后面有几个军士气急败坏的追着疯考生,但是其余士子感受身受的心生凄凉,全都默默的给这疯考生自动让路。没有人帮忙拦着,结果让军士一时间追不上。
闹腾了好半天,军士才将这考生死死按住,拖到王巡抚面前听候发落。随后龙门前又恢复了平静,士子们继续默默的接受搜检。
项成贤在方应物前面接受搜身并先进了龙门,他在里面等了片刻,见方应物也进来了,叹口气道:“刚才那个疯考生你在外面看到了罢?听说他在那边拜考神时,突然受了两幅字的刺激,便发疯了。”
“贡院里还供奉着考神?”方应物奇道:“又有什么字?”
项成贤情绪很低,“等洪兄受检进来后,一起去拜拜,那时你就知道了。”
又等了一会儿,洪松也进来了,三人便一起向贡院考场zhong yang行去。却见在号房墙壁的外面,果然供着一个高大的神台,有不少考生在那里揖拜。
方应物远远望见,皱眉道:“恕我孤陋寡闻,各方神明我大都有所耳闻,但从未听说过考神是哪一位?”
项成贤淡淡的说:“考神是张飞。”
“”方应物很无语,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张飞和考试有什么关系?
又走近了些,却见神台上摆着威风凛凛的神明,是不是张飞看不出来。而两侧各挂着一杆旗子,左边旗子上的字号是“有冤报冤”,右边旗子上的字号是“有仇报仇”。
初秋深夜的凉风吹过后脑门,方应物不由得打个冷战,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何会有考生疯了。大明朝乡试的考场设施也忒诡异了,这是贡院还是森罗殿?
入乡随俗,跟着项成贤与洪松上前胡乱拜了拜,三人便要分手,各自前往各自的号房。
洪松担心方应物没经验,便仔细叮嘱道:“方贤弟,进了号房就什么也不要管了,先倒头就睡。不然等天亮后开考,一考就是整ri,很难有jing力能清醒的坚持住。”
这些都是经验之谈,方应物拱拱手道:“受教了。”项成贤又叹道:“各自保重罢,你们都是那间号房?”
这考场号房有数千间,每五十间或一百间为一排,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为字头,密密麻麻的排列在贡院中。
方应物低头看了看考票,“我是四字排的第四十四间。”项成贤愣了愣,语气幽幽的说:“我听说过,有几间号房死过人,一直在闹鬼,其中就有这间”
“闭嘴!”方应物已经受不了项公子了。
不过倒是想起上辈子上大学时,时常传闻哪个宿舍死过人,哪个自习室闹过鬼没想到古人也有这个陋习,真是一项数百年的老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