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浪的潭水奔涌了好一阵子才重新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往日平滑如镜的温婉模样,只有轻微到几乎无法辨出的细流,还依旧保持着往北面石壁后涌动的流动。
经历刚才的狂奔浪涌,细仔只觉得原来的潭水应该都灌到了石壁后方不知何处的空间内,可眼前大潭水位依旧如常,就好像毫无变化似的。可见这大潭底下一定有能供给水量的水源。莫不是,真像传说中的那样,这大潭下面,与那条著名的长河是相通着的?
就在细仔胡思乱想间,那黑衣人则收了他怪异的手势,掸了掸溅到衣服上的水珠,像他到来时的悄然一样,依然是无声无息地走了,就好像他从未来过。
那黑衣人走了好大一阵子,细仔仍然不敢乱动。他刚见证了那人与水中妖物的对话,心道这人本事神鬼莫测,万一半路想起什么事儿有折回来可怎么办?或者,万一出了山洞,他和自己走的路不一样,走到半路上碰到了可怎么办?
那家伙恐怕是不会让他与怪物的密谋让第三个人知晓吧!
这样想着,细仔哪怕腿麻的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还有腿,也不敢轻举妄动,以他一个怂人的惊人忍耐力,直蹲了一宿。
直到月儿隐去,天边泛了白,这细仔确信不会再有人来了,这才龇牙咧嘴的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依他本意,是要赶紧溜回去的,可他那腿,实在是麻的有些过分,虽然勉强能站起身,但不等迈步就啪叽摔了个狗啃屎。而他藏身之处又在一个天然的斜坡上,这一摔,正好顺势让他从石坡上叽里咕噜滚了下来,竟一路滚到了大潭的潭边。
细仔用胳膊把身子支撑起来,赶忙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腿。得抓紧时间让自己的腿恢复知觉,这样才好跑路呀。
他一边搓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向了身边的大潭。大潭里的酒香,实在是太诱人了。这些年几次变故,大潭内的酒香之气也陆续有所改变收敛。特别是实行献祭仪式后,大潭内的妖物有了固定的血食供应,也无需再通过浓烈的酒香来勾引人,因此与之前相比,酒香飘扬的范围大大缩小,基本只局限于大潭所在的山洞及洞口附近,不是来此洞内的人,基本闻不到。
而且,现在的酒香,与之前相比也淡了许多。这里所说的淡,并不是说像勾兑了水那般的寡淡,而更像是趋于正常。之前的酒香浓烈的不像是人世间应有之物,浓香之中还带了一股妖冶的魅惑感;而此时的酒香之淡,就淡在了这里,少却了这股缠人的魅惑,但酒之原香却还是留了下来。
所以,现在的酒香,刚刚好。
揉搓着自己的腿脚,细仔只觉得被阻碍的血液重新回到了他的双腿,感觉也重新回来了。与此同时,他的脑袋也渐渐活泛起来:听那黑衣人的意思,这大潭内的妖物已经离开,而且经过刚才一阵水浪流动,原有的水差不多已经淘换了一遍,也不怕原来的那些尸体污染潭水……更不要说现在大潭的水,酒香退却妖冶留下了醇和,比起市面上能见到的酒水,简直是好了太多!如果自己要是把这水拉回去当酒卖了,岂不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心动不如行动。细仔腿脚刚利索了,立马爬起来,从地上找了一个祭祀用的水罐,咕嘟嘟灌了一罐,拎了便跑。
细仔实在是穷怕了。他出生的那村子全都给屠了,他是六亲无靠,自己又经过几番惊吓,实在是身体弱的很,卖苦力也卖不了,种田也没地,真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再这样下去除了出去当花子流浪天涯,就得自己给自己插草标卖身为奴了。
可细仔总算还是有些良心在的。毕竟这大潭闹过妖物,谁知道这潭水会不会受到影响呢?因此他只是先带回去了一小罐,到家后一口气喝了。他想拿自己的身体做做“实验”,如果自己喝了出了事儿,那正好,他烂命一条死了拉倒;但如果自己喝了没事儿,那么这没本儿的买卖,就得干起来了!
“后来的结果你们已经看见了,”青莲先生又灌了自己一舀子的潭水,道:“细仔发现这潭水确实无异,这才决定了卖酒为生。大潭那个地方颇令人忌讳,出了献祭的日子,平时没人去,因此细仔就只要避开献祭之日,找个黑夜去大潭那里‘进货’便是了。而且这大潭水果然属于佳酿,自打他开了这小小酒肆,生计再也不愁了。”
青莲先生似有些不胜酒力地仰躺在了地上,慨叹道:“这大潭水做的‘尽觞’如此至味,细仔就算是携此酒去京城开铺子也铁定能大赚,可他却只守着这样一个小破酒肆,哦,其实就是个破棚子,居然知足常乐,可见此人颇懂得些水盈则溢的道理,能挡得住金钱的诱惑。”
江月心听了却嗤之以鼻:“得了吧,您这大先生不过是因为白喝了人家酒才说人家好话。叫我说啊,不过是这细仔胆子小,生怕买卖做大了,被人盯上,再被人发现了他那酒的来源,恐无法收场吧!”
青莲先生斜眼望了江月心一眼,道:“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
“月心这话虽刻薄了些,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要不然细仔怎么会以他的隐秘之事为交换,叫你不要说出这个秘密呢?”少年在一旁仍是一副沉思的模样,道:“青莲先生,你当是答应了人家保守秘密的,不然人家也不会据实以告,对吧?可是,我刚发现,你好像还是把人家的秘密给讲了出来啊?”
青莲先生面色古怪:“我若是不讲,你们又如何知晓这些?恕我直言,这些消息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吧?”
少年点头道:“是很重要……”他话没说完,江月心先抢了话头,道:“但你若不说,我们也不会逼你说啊!说到底,还是你不守信用,是不是?”
青莲先生苦笑,道:“得,到了我还落个不守信用的名声……”
少年心细如发,从青莲先生的话语中仿佛听出了点什么,遂道:“先生,您的意思是……”
“我青莲虽然一生散淡落寞,但还不至于做了不守信用的宵小之辈。”青莲先生掷地有声:“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来做这个人牲,自然就没想着再出去。试想我一个将要成了妖物血食的人,还如何泄露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