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在床上辗转反侧,想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入睡。夏天的炎热一直持续到午夜。海伦躺在床上,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一想到浪费掉宝贵的就寝时间,她闷闷不乐。最后她踢开毯子,从床上起来,走出卧室。
在黑暗的厨房里,海伦摸索着走向橱柜。就在她伸手拿杯子的时候,厨房外微弱的灯光吸引了她的注意。昏暗的光源应来自客厅。海伦担心是自己忘记关灯。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厨房。快要到达客厅时,她轻喘着躲到餐厅的墙后。
那是指挥官的身影。
“他看到我了吗?”
她紧张地伫立不动,等待他使唤自己的名字......可什么都没有。海伦小心翼翼地探向房间。他站在客厅最角落里的地方,在一扇打开的法式木门旁喝酒。指挥官的脸被酒杯反射的月光照耀,奇异的光芒若有若无。他正凝视这座沉睡中的城市。海伦一直觉得他有失眠症......但她并不认为他会因为炎热而难以入睡。
她想知道指挥官到底怎么了,他看上去很苦闷。他最近的行为十分奇怪......思绪总是飘忽不定。指挥官很久都没表现出情绪爆发的迹象,如果你像海伦一样了解他的话,这极为难得。搬到维也纳后,阿蒙一直都在克制自己的暴脾气。尽管压力超过界限,他偶尔也会四处扔东西或者对海伦大吼大叫。但他从没碰过她。海伦与阿蒙彼此心照不宣:要想在城市里生活,就要避免引起别人不必要的注意。这里不是普拉绍夫集中营。有太多好奇的眼睛与耳朵围绕着他们。当然,海伦认为指挥官是在害怕她会再次自杀。
毕竟,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过去的一周里,指挥官变得沉默寡言。并不是说海伦渴望得到他的关注。但这种诡异的平静持续的时间越长,就越让她提心吊胆。阿蒙就像一枚炸弹,没人知道会何时点燃。困扰他的事总有一天会让他崩溃,最后就将造成灾难性的破坏。谁能保证不会是今晚呢?海伦决定回到自己的房间。
当她转身要离开时,海伦突然听到指挥官一声咳嗽。她霎时愣住,一阵寒意从她的后背窜过。海伦犹豫着是赶紧回卧室,还是偷偷看一眼客厅。四下寂静,海伦的好奇心占据上风。她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向客厅方向望去。阿蒙还在原地。这一次,海伦得以审视他的脸。她惊讶,连忙用手捂住嘴。那样的神色......那样的面容。第一次看见时,海伦以为自己弄错了,或者这不过是自己的假想。但今晚,她确信那是真的。确实如此。
指挥官泫然欲泣。
列车的引擎轰鸣着穿过隧道向维也纳驶去,海伦正坐在指挥官对面。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灯营造了一种舒适的氛围。餐车里几乎没有其他乘客,为数不多的人在晚餐前喃喃自语,忙着用银质餐具碰撞瓷盘。
和阿蒙近距离地坐在一起,让海伦感到非常不舒服。她只有在服侍他或者遭受惩罚时,才会与阿蒙呼吸到相同的空气。现在,他们在此共进一餐,面对面地坐着,仿佛这就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与虐待狂共处于一个文明的新环境下,未免太过荒唐可笑。她想知道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将发生怎样的改变。海伦选择了接受阿蒙的监护。他会使出怎样的筹码确认自己的控制力。强奸?酷刑?还是谋杀?
没过多久,阿蒙开始询问海伦的家庭情况。她不愿意向指挥官分享她的个人生活。她不想让他知晓自己的私人记忆......她不希望它的纯真被毁掉它的人玷污。但她没有选择,她不得不屈服。
“我妈妈在我十叁岁时就去世了。”海伦的头低垂着。
阿蒙的眉毛皱了起来,但海伦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低头避免目光接触,专注于面前的食物。
“真不幸。是什么原因呢?”
“……癌症。”
“我明白了。”
阿蒙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海伦缓慢地咀嚼着。
“想必这一定很痛苦。你父亲再婚了吗?”
“……没有……他再也没有。”
“所以,你在家里充当起一位母亲的角色。”
“……是的。”
阿蒙点头。“你成长得很快。难怪你很会照料我。”
海伦差点被一块胡萝卜噎住。她费了很大的力气,将它吞进喉咙。他竟认为每天的殴打与骚扰就等于照料他?他扭曲的心灵真是拥有无限可能,每每都能让海伦咂舌。阿蒙吃得很快,比海伦先吃完了饭。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伸手在口袋里掏出香烟。吐出几个烟圈后,他低声说道。
“我理解你的感受。四岁起我就没和母亲在一起了。”
这番话让海伦感到奇怪。指挥官为了寻找与她的共同点所做的努力既尴尬也不愉快。并没能让他拉近与海伦的距离。她也并没有对这个坐在她面前的魔头,产生任何程度的同情。
恶魔的后裔......海伦想。
她确实开始怀疑那位生出恶魔的女人。
「或许也个残忍的女人......坏种再加上恶土。这足以解释一切。」
海伦等待阿蒙继续说下去,但他再也没张开嘴。持续的沉默,海伦不安地抬头,想得知阿蒙在做什么。他靠在椅子上,凝望着窗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平常淡漠的蓝眼睛里充满着忧郁与热望。海伦发誓自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这一切都让她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指挥官突如其来的哀伤。她垂下眼帘。她听到阿蒙在抽鼻子,想要把眼泪强忍回去。
海伦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