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初、中期以后,江南在全国经济地位变得举足轻重,清承明制,在经济上对江南地区的信赖,比明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
而现在的南明政府,对于江南的财赋却并不是那么迫切。银钱,有海贸出口;粮食,有湄河两省及老光复区的供应。大江以南尽皆收复,瓷器、茶叶、丝绸、棉纺等海贸物资便更加丰富,数量更大,创利更丰。
所以,朱永兴要改弦更张,并不以过重的税粮来支撑国战,而是减赋以抒养民力,还要大力发展手工业和商业,以工商税收来弥补。
这样做的初衷是好的,但朱永兴也有担心之处。首先是减赋,对于江南的大小地主来说,他们会相应酌减,让实惠落到普通百姓头上吗?再就是工商税。在打通出海口,开展商贸后,朱永兴便开始实施新的商税政策,完全摒弃了明朝原来的三十分之一的标准。
其实呢,商税从表面上看是增加了不少,但却少了运输、销售中的随意盘剥和压榨。而这种情况,却是明朝中后期最为常见的事情。官商勾结,亦官亦商,商人托庇于官僚,这孝敬、分润岂不比现在要缴纳的商税更多?
国家都快亡了,某些“正人君子”还在那里嚷嚷“减税,减税”,只要制定的政策稍微触动了他们的利益,都换来他们象疯狗一样谩骂。减税要是百姓受益也好,可却都进了他们的腰包。现在呢,商税提高了,却少了很多蝇营苟苟,商人的实际负担也不算重,税收更是都入了国库。
果然。说到商税,在座的很多人脸色有了变化,有的在思索盘算,有的张嘴似乎想辩解一二。
“别的不说,便是在座诸公,在鞑虏统治之下。这商税或许未增,但路卡盘剥、官员敲诈的事情还少了?”朱永兴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一股威压的气势随着凌厉的眼神开始散发,“可在孤治下,胆敢贪腐的官员,绝不宽恕。高皇帝剥皮揎草或过于酷烈,然流放抄家,斩首示众,孤就无此铁腕惩腐治贪吗?”
仁厚之后亦有雷霆手段啊!众人细细思之。都是心中了然。若只是宽仁,岷殿下如何走到今天这步?那些军将又如何肯投靠效忠?光复江南,那些清朝官员,劫掠的溃兵,那可是杀得人头滚滚,绝不宽贷啊!
今天这番话,朱永兴相信很快便会流传开去,再说还有邸报刊发自己的言论。而且这也只是个预防针。让那些士绅商人有个心理准备。一旦地方官员到任,开始实施新的政治、经济政策。他是不会有所牵就的。他就不相信了,嘴皮子能干过枪杆子。
清廷打压士绅,他也要打压。但他不会用文字狱,而是有着名正言顺的理由。比如那些家中有直系亲属仕清的,便可降革;有犯罪事实,亦可抄家问罪。既然满清能以强势的国家机器使江南士绅阶层噤若寒蝉。朱永兴也不会只为了一个仁厚的虚名便对他们客气。
在明朝,缙绅集团走向腐朽的同时完成了成为既得利益集团的转变。这个集团在最高层影响皇权,在官场中清除异己,在各地搜刮民脂民膏——势力所及之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越来越不成体统。实施的政策也越来越背离帝国公开宣称的儒家道德。
“私君、私臣、私恩、私仇,南朝无一不私”,少数人的英勇义烈也无法掩盖缙绅集团的整体表现。而朝廷给予缙绅的优厚待遇和特权,并没有使他们感恩戴德,忠心为国。反而变本加厉,拖赖并少纳赋粮、脱避差徭是司空见惯;大肆兼并﹑侵占他人土地﹐接纳投献投靠﹐收受他人诡寄田粮、差役﹐包揽拖欠税赋亦是平常;更有缙绅凭借威势﹐横行乡里﹐凌虐欺压百姓。
“孤已经召见了两批缙绅贤达,颇有些人向孤提议减赋,以彰皇明爱民恤民之德。”朱永兴淡淡地笑着,可有些人看起来却象是在冷笑,“以为孤王好欺乎?以为孤不知江浙重赋重在漕运,而非田赋否?江浙田赋,从科则或征收银额看,在长江各省中算过重吗?如再与单位面积产量比,恐怕比其他地区还轻吧?如今漕运何在?难道还有人要运粮至北京通州,以解鞑虏之急?”
“殿下所言甚是。”钱谦益抹干眼泪,附和着说道:“有些士绅便是欲欺殿下,只闻殿下仁厚之名,却不知殿下英明神武,神授天眷,无所不通。漕粮一是原额科则重,二是加征耗米重。此外还有各种附加,以及州县征漕的浮收勒折,是以江浙向称重赋,却与正赋无关。”
“没错,江南重赋的症结便在于此,切不可混淆不清。”朱永兴赞赏地点了点头,这钱谦益的帮腔更加详细,更有说服力,看那些士绅还如何哭穷?他娘x的,满清以奏销案、哭庙案为由,大肆搜刮聚敛,狠狠打击地主士绅时,他们可敢抗命,还不是又乖又老实。
“殿下亲民爱民,然要使恩德沐于百姓,却要提防那些贪婪之辈辜负朝廷恩典,苛索加派,使百姓依受赋重之苦。”钱谦益已经豁出去了,得罪人便得罪,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只要岷殿下高兴就好。
朱永兴轻轻点了点头,政府再有蠲免,直接受益的不过是那些自耕农和地主,而租种土地的佃户是否获益,还要看地主的举动。政府免,地主加,这沉重的负担依然要底层民众承担。
不过,现在不是交代清楚的时候。辜负圣恩,贪婪苛民,这也是一项罪名。等到自己大位已定,更要以法律条例限定租额,既保障能爱善而少取之的地主利益,又减轻农民负担。至于那些贪得无厌的地主,收拾他们自然有强硬铁腕。
“有富有仁,方为富人。”朱永兴拍了拍手,有人从外面抬进一块匾来,他伸手一指。说道:“缙绅张玉治,品德端正,恤民抚孤,孤特颁此匾以为嘉励。”
张玉治在缙绅中并不太出名,只是因为心善却突然得此恩典殊荣,立时兴奋得满脸通红。赶忙跪倒叩头。
好榜样树立起来,坏典型也会被揪出来,何去何从,你们好自为之吧!朱永兴微笑着又夸奖了张玉治几句,方才结束了此次召见。
……………
回到府内,朱永兴便见到了两眼通红的鲁王朱以海,还有陪同他从海路而来的刑部尚书张煌言。
明清易代被称之为“天崩地坼”的大事,之所以如此,绝不仅是因为政权的嬗替。中国历史上的朝代更替。可能只有宋元之际和明清鼎革相类似,两者的共同点就是异族的入主中原。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王夫之便说:“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夷类间之”;“夷狄者,歼之不为不仁。夺之不为不义,诱之不为不信。非我族类,不入我论。”
从以上所述,人们不难读出其对入主中原的清朝统治者的切齿之恨。清初的“薙发令”以及“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一系列暴政,更是激起了江南士民的强烈反抗。
而有明一代,明孝陵一直是祖宗根本之地,备受尊崇。每岁有固定三大祭、五小祭。凡遇国之大事。均需遣勋戚大臣祭告。对于清初那批数量庞大的明代遗民来说,明孝陵确实有着异乎寻常的象征意义。对孝陵的拜祭,其实就代表了对故国的追思。所以,自然会有那么的人前去“哭陵”。所谓“孤忠遗老,于社稷沦胥之后。既倮然亡奈何矣。独往往歌哭陵上,摅其志士之悲。”
“薄海哀思结,遗臣涕泪稠”,遗民谒陵时心境之悲凉,是后人难以真正体会的。“孤臣二十余年泪,忍到今秋洒孝陵”,孝陵已经成为那一代人寄托哀思和发泄情感的场所,也是已经灭亡的大明王朝的最后象征。
鲁王朱以海前来谒陵,为了避嫌,自然不会大张旗鼓,只是张煌言等数人相陪,到陵前大哭了一场。
若是从辈份来讲,朱以海是崇祯和永历的叔辈,朱永兴排字为雍,与燕府系的“由”字是一辈,要称永历为皇兄,称朱以海为皇叔。
虽然叫得有些别扭,朱永兴还是口称“皇叔”,安慰了哭陵回来的朱以海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