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浈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嫁人了。
可是,她点了点身旁已没有余温的瓷枕,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过,又什么时候走的,她竟全不知道。
“做姑娘时都没有这样惫懒,新婚第一日可不好让人看笑话。”她掀开帘帐起身梳妆。
段家情形特殊,段容时之母长公主身居内宫,无诏不可见,他后宅中也干干净净,连个通房妾室都无,就连一众侍女也是为着筹备婚事,才刚采买回来的。
至于其它房的亲戚长辈,也在当年那场浩劫中受段伯言牵连,流放的流放,隐匿的隐匿,都不可见。
从坏的角度看,段容时同苏浈,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中无亲友帮扶,孤木难支,但从好的角度想,在这段府中,除了段容时,就是苏浈最大。
才刚这样想着,青叶却来报,“娘子,前头内官大人说宫里有赏赐,需娘子前去。”
昨日封侯的圣旨刚下,若有什么赏赐也该昨日一并来了,怎么今日才来封赏?
苏浈心中疑惑,又问道:“段……主君呢,他在何处,怎么不让他去,要我去领旨?”
“娘子未起身时,宫里已经来过一道圣旨,说是要主君进宫商议要事。”
“可说了是什么要事?”
青叶摇摇头,“这等大事婢子怎么知晓,只听说是同江南的荒灾有关。本是昨日就该宣召的,陛下念着家里有喜事,特意拖到今日。”
大周惯例,无论是什么品阶,都有三日婚嫁,段容时昨日刚被封爵,今日又被急诏入宫,可见绝不是小事。
又说同江南有关,那必然是江南饥荒的消息终于捂不住了。
起义、匪患、破国、迁都,再是漫天大火。
梦中情景一瞬间全数涌到眼前,苏浈掐紧了玉梳,额角冷汗密布,头疼欲裂,几乎要倒下去。
第24章 灾情 国本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福宁殿内早就摆上了冰鉴, 内官们轻轻打着扇,门窗皆打开,清爽的风穿堂而过。皇帝高坐在御案后, 神情凝滞, 二皇子侍立在旁一言不发, 堂中众位大臣弓着背, 不住地抹汗。
“社仓已开,赈灾银两也发了下去, 为何这么久了,江南还是不断上报灾情?余尚书, 你的人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户部尚书余文杰苦着一张老脸, “陛下明鉴,这……这赈灾的钱粮是早就分发下去了, 只是这太仓着了火, 银钱又一时换不及,这就……”
“着火?太仓几年难得开一次,每开一次就着一次火。江南多雨, 河水涨起来淹了农田,这才致使百姓受苦, 怎么处处都是水,偏太仓附近救不了火?那么大个粮仓,竟是一粒米也没烧剩下!”
出声者是刚回宫的监察御史姜春, 月前他奉旨去往受灾之地,亲眼见江南灾荒祸及十州的惨象,再看京城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不免激愤。
但这话几乎明指户部中饱私囊,余文杰两眼瞪圆, 指着他喊道:“姓姜的,你说话可注意些!太仓失火是意外,一应人等都已被处置,相关奏报我早已呈报给陛下。陛下圣明,切不可被此等小人诛心之语所蒙蔽!”
姜春自然要声讨回去,两方人马吵吵嚷嚷,听得皇帝直皱眉。
“够了!”他将奏折甩到二人面前,“吵吵吵,吵什么吵。朕的百姓尚且在受苦,你们这群吃俸禄的只知道吵架!”
余文杰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苏迢会意,出列拜道:“陛下息怒,事已至此,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商量个赈灾的对策出来。银钱只能解一时之困,关键还是要多余出些粮食,令受灾百姓得以果腹才是。”
苏迢不过是从四品的司农寺少卿,按理来说,这种会议怎么也轮不着他来。但一则赈灾一事同司农寺息息相关,必得有个人出来说话,二则苏迢是段容时的岳丈,如今段容时身份不同以往,苏迢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余文杰带着苏迢,也是为了能在段容时面前表表功。
果然,听见自己岳父的声音,原先还只在一旁抱臂不言的段容时,也朝这边投来目光。
“苏卿这话有理。”皇帝余怒未消,但语气已平静许多,“那你有何良策?”
苏迢既然敢在这时候出声,就已经想好了说法。
“回禀陛下,江南乃天下粮仓,富庶之地,微臣遍查历年册簿,又看了姜大人的奏报,斗胆断言,就算此次天灾牵连甚广,江南十州也不至于毫无自救之力。”
姜春怒道:“苏少卿端坐京中,享荣华富贵,哪知江南百姓的困苦!”
他还要再说,却被苏迢打断:“姜大人,你奏报上写饿殍遍地,百姓闭门不出,又时有流寇作祟,可是真的?”
姜春皱眉,“我奏报所呈皆是亲眼所见。”
“这就是了。”苏迢胸有成竹,“既有流寇作祟,又有饥民在街巷中讨食,今年已是歉收,为何却有人不想着赶紧出城投奔亲友,或是用银钱换取粮食,而是闭门不出呢?想是家中储备甚多,已足以自保。”
灾情发生之初,地方官员早早上报受灾,司农寺便已下令各州官员早早打开州府粮仓赈灾。州府赈灾不力,又上奏朝廷,才有户部令开太仓,又拨款救灾情。
两轮钱粮分发下去,贫农饿死,而富户竟然还能余下钱粮,自然是私库充足却依旧领了份额。
如今粮食周转不及,官府意欲花钱卖粮,这些富户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家偷存了余粮,自然更要紧闭门扉。
如此一来,竟是十分棘手。
苏迢整肃神情,“陛下,江南灾情祸及十州,又拖了这么久,流寇匪患还是小事,只怕再拖下去,会演变成瘟疫。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请陛下派兵前去,行济粜之法!”
所谓济粜法,便是将人户分为几等,令富者卖出一半存粮,捐出一半存粮;次富有者只卖不捐;中等者不卖也不捐;次贫者出部分钱买粮;而赤贫者接受济助。
此法从前不是没有实行过,但因其有损富户利益,往往遭到反抗。苏迢提议派兵,分明就是要以武力强征富户存粮。
余文杰只知他有办法,哪里知道是这样的办法。江南富庶之地,关系盘根错节,保不齐哪家门户就是皇亲国戚,且富者所交租税多,交的孝敬也多,若当真伤了他们的根本,恐怕京城的权贵也会受牵连。
他还正想着对策,姜春已是大喜,“苏少卿此法可行,只是行济粜法,若有人趁机哄抬粮价,只怕……”
苏迢笑道:“赈灾银已下,倒是不必担忧买不起粮。况且在这关节眼上哄抬粮价者,必是存心不良,杀一儆百就是。”
段容时眉心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皇帝沉吟一会儿,问在旁等待已久的二皇子道:“阿荣,你怎么看?”
苏迢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起来,生怕自己因苏浈之事被迁怒,却听见二皇子同意了这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