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黑豹与护卫的低声地交谈从宫廊上传来,伊浵忙躺去床上装睡,她实在不想与这讨人厌的阴险家伙尴尬相对。
军营搭救,天丝网,毒药,都是步步为营的阴谋,甚至包括她救花暝司,恐怕也在他们算计之内。
不必谁来解释这一切,她已全然明白。
犹记得在五凤王朝初入宫时,凤麟曾经对她说过的那句话,皇族之内,没有真感情。所谓“情”,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利用。当别人对你好时,不必感激,不必感动,只庆幸自己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就够了。
一直信赖的亲生父亲,竟也将她设为一枚夺取天下助爱人复仇的棋子,甚至不惜借用她的死,引花暝司和阿斯兰上当。
所谓家人,如此冷漠,所谓亲情,如此稀薄,她这位身败名裂的天凌国公主,本就一无是处,若非她还有利用价值,他和皇甫乐荻恐怕连寻她都懒得,早就任她在血族自生自灭了吧。
听到殿门戛然打开,她忙躺正,敛气凝神,闭目不动。
黑豹进门来,朝内殿看了一眼,隔着纱帘,见伊浵在床上没有动静,他才松了一口气。
高大的身躯石雕似地,在门槛内尴尬静默立了许久,待理顺了满腹的内疚,准备好要解释的话语之后,才关上殿门,进入内殿。
翘首黑皮铆钉革靴在床前停下,她婀娜的身姿,雪白的发,恬静脱俗的睡容尽入眼底,却也只有在她闭着眼睛时,他才有勇气面对她。
“伊浵,我其实一直想对你说出实情的,可是……在血族军营碰到你时,我来不及说……也不能说。”
愧疚地说到这里,见她不但没有反应,反而呼吸轻缓而平静,完全是一副熟睡的样子,他长呼出口气,整个人顿时松懈下来。
“好吧,我承认,看到你当时那么在乎花暝司的安危,我气坏了,我压根儿就不想告诉你实情。其实我到血族本是想救你离开,带你远走高飞的,可女王陛下却忽然派人来转达她和穆亲王的计划,我不得不配合,女王这些年一直想复仇,这是一个好机会,既然她信任我,并决定让我回到她身边,我就必须这样做,我不能再辜负女王陛下的养育之恩……”
见伊浵诈尸似地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他愕然住口,“你……你没睡着?”
她转头,讽刺冷笑,“哼哼,你有脸对睡着的我解释,却没脸真正当着我的面,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我……”对不起?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他欠她的只是一个解释。
“果然被我猜中了,你们早有预谋,绝不会眼巴巴地坐观血族和雪狼族厮杀而错过这渔翁得利的好机会!”
她本想逃开这尴尬的独处,愤怒却像喷涌的岩浆,直往上冲,一忍再忍,却还是没有忍下这股火气。
“在船上时,你有机会解释,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实话?至少我可以不用以血换血的做傻事救花暝司!我也不用再回来做什么天凌国的鬼公主!”
“狼人和吸血鬼听力非凡,以防计划败露,我不能解释,而且,只有你假死,才能换取花暝司和阿斯兰的信任,他们才会中计,他们才会为了让你复活而救你。”
伊浵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为了我的复活而救我?听你这话,这个计划才刚刚开始?”
“穆亲王没有告诉你吗?接下来,阿斯兰,花暝司,血族王,还有灵铸老怪,都要陪你闭关调养,所以,他们真气损耗之际,正是我们天凌国出手之时……”
伊浵惊悟,却突然笑出来,“哈哈哈哈……原来,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步!”
“是,所以,接下来,你要继续装死,稳住他们四个,我们才有机会夺取天下。届时,纵然血族王力量强大,他出关之后,也已经因元气损耗而无力反击。”
伊浵怒不可遏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怎么能确定,阿斯兰和花暝司能上当?你又怎么能确定,我会为花暝司去死?你怎么敢保证,这一切会成功?万一我真的死了呢?”
黑豹任由她发泄怒火,并未制止,“你在血族的一举一动,我们都了若指掌。我当初原想计划让阿斯兰中毒,倒是没想到,阿斯兰没有中毒,花暝司却中毒,事情反而更有利于我们,你救了他,血族王更没有理由拒绝帮你复活。而你假死,则在穆亲王的掌控之内,他是绝不会让你真死的。”
她愤然推开他,“我恨你们!”
黑豹向后踉跄了两步,忙站稳,早有预料地道,“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可是,穆亲王说,你若不想当未来的女王,就得和我生个孩子,给天凌国一个名正言顺的储君!”
说话间,他扯下身上的披风,便开始宽衣解带,“我非常乐意和你孕育一个孩子,而且,我也一直在等这一天。你放心,我会是一个非常好的父亲,我也会爱你如初。”
伊浵被他这突然地举动激得愤怒抓狂,“穿好你的衣服,谁要和你生孩子?你再敢脱,我就杀了你!”
“你没有孩子,将来谁继承天凌国?伊浵,我知道你不愿意,可这是我们必须做的!”
“没有必须,住口,住——口!”
话音落,殿内忽然出现咔咔的诡异响动,这并非是什么东西折断了,而是空气中的水蒸气骤然凝结成冰发出的细微响动。
而冰层就从她的脚底蔓延开,不过瞬间,从地毯到殿顶冰花琳琅,就连她面前的黑豹都成了白苍苍的冰人,他保持着脱袍子的举动,俊颜上无奈的神情定格,没有了动静。
“怎么会这样?救命——救命——”
是她的原因吗?她的怒火竟然可以冰冻一切?
可是,她没有真的想让黑豹死,她不想杀了他,要怎么样才能解冻?“救命——”
宫廊下的护卫破门破窗地冲进来,“公主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救黑豹!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护卫们看向冰人似地黑豹,一脸惊愕,面面相觑,却不知该如何施救,因为殿内的冰层越来越厚,仍在蔓延。
“快去通传女王陛下和穆亲王!”护卫统领命令。
身在皇甫乐荻炼丹房的阿斯兰,正凝视着躺在冰床上的无垠,他皱眉疑惑,刚才那声从公主寝宫传来的尖叫,为何像极了伊浵的声音?是他太担心她出现幻听吗?
冰床上,寒气如缭绕的仙雾,无垠白皙的面容红润,壮硕的身躯上盖着单薄的一层白色被单,身上的几处穴位还刺着纤细的金针,他被照看的很好,只是,为何他的气息会不太平稳?
他担心地探看过无垠的脉搏,比他上次来时平稳很多,与正常的狼人无异。
“无垠,若你能感觉到古丽娅腹中的胎儿即将出生,就努力好起来吧!等你康复,我再带你去拜见父皇和母妃,他们若能见到你去皇陵参拜,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他握住无垠的手,稳稳地微一用力,把专属于兄长的力量传递给他,“伊浵的状况不太好,我要再去公主寝宫看一看,过阵子我再来看你。”
他转身走出炼丹房,冰床上的无垠,却突然睁开眼睛,清寒如星的眼睛转向他离去的门口,无奈而焦躁,他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除了能动手奋力地捶打病床,身体却无法挪动分毫。
“别白费力气了,他已经走远了。”照看他的太监从冰床后的暗格内出来,嘲讽冷笑,“你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这几根针,女王陛下的锁穴手法可是无人能及的!”
太监见他愤然闭上眼睛,恼恨地粗犷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停,有恃无恐地转身,走到桌旁端来药膳。
“这是奴才奉女王之命特意为你准备的药膳,这药不但对你的身体有好处,而且,喝下去之后,你就再也不用在月圆之夜饱尝变身之苦,从此为女王所用。”
什么意思?不用饱尝变身之苦?他还是狼人吗?皇甫乐荻到底要对他做什么?明明已经医好了他,为什么还要给他吃药?他之前被太后那个老妖婆奴役已经够惨的,他再也被任何人利用!
见他眼睛变成莹亮的绿色,太监越是觉得快意凛然,幸灾乐祸地一笑,嗓音尖细地说道,“来,我喂你喝,待你喝下去之后,就再也不会这样痛苦了。”
无垠紧抿双唇,努力地像转开头躲避他喂过来的汤匙,却只是徒劳。
就在汤匙凑到他的唇畔时,室内冷风袭来,只听得咔吧一声骨骼脆响,太监的头以不可思议的弧度歪到一边,汤碗落地,太监的身体坠下去……
无垠惊讶地发现,阿斯兰不但去而复返,刚才拧断太监的脖子,及时救了他的人,正是他。
可是,他怎么会回来?他不是去看伊浵了吗?
无需他开口,阿斯兰已明白他所有的疑问,“我们是亲兄弟,这些年,我一直都能感觉到你,你却感觉不到我。刚才一进来,我就察觉到你气息不对,而这里面还有其他人,若是好心好意照顾你的,也就无需躲着我了。”
说话间,他快如闪电地拔除无垠身上所有的金针,又解开他的哑穴。
无垠坐起身来,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不知是该道谢,还是该道歉。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阿斯兰,而阿斯兰却隐忍兄弟之间的血脉牵引,一直纵容他留在身边,甚至甘愿多次被太后凌辱利用,而这样的凌辱和利用,竟都是因为他这个亲弟弟!
眼眶无法遏制地发红,泪就在眼角上打转,满心负疚,他用力握住阿斯兰的手,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阿斯兰欣喜而心痛,勉强扬起唇角,借着他的手,把他拽到怀中,疼惜地拍了拍他的背。
“好兄弟,不必多言,这一切,是我这个兄长应该为你做的。”他松开他,又安慰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要往前看,要复仇,要夺天下,完成父皇的遗愿。”
“嗯!”无垠忙抹掉眼角的泪,“有你做兄弟,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
“我也是。”
“你刚才说伊浵……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