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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安安静静的病房里,听不见一点声音。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躺在床|上的病人进行了一番仔仔细细的检查以后,对视一眼,然后叹息着离开了病房。
两个医生刚刚走到门口,身后,一声剧大的破碎声传入两个医生耳中。
两人脚下一顿,蓦地回头望着床|上的病人。
然后,两人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砸得粉碎的杯子。
“霍先生……”
其中一个长相秀气的医生张了张嘴,准备说什么,可刚刚喊出病人的名字,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旁边五官刚毅的医生悄悄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对于一个听不见的人来说,动动嘴巴,都是对那个病人的伤害……
两人同情的看了一眼霍立行,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们知道,现在他们站在这儿,霍先生都会勃然大怒——
“下次我可不敢来给他检查了,你瞧瞧那暴脾气,都开始往我们砸东西了,万一砸到我脸上,我这花容月貌还要不要啊!”
走出病房以后,长相秀气的医生不满的说。
他一边说,一边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简直是被里面的病人吓得肝儿颤——
旁边长相刚毅的医生瞅了一眼他那张脸,冷嗤一声。
“‘花容月貌’四个字不是拿来让你玷污的。”
“什么意思嘛,真讨厌!”
秀气的医生不甘心的摸了摸自己那张“沉鱼落雁”的容颜,轻哼一声。
“下次你自己来看他就好了,我不来了,本来也不是我的病人,我还不至于为了这样一个人,拿我的身家性命来赌!”
五官刚毅的医生无奈的看了一眼他,摇着头不做声。
这么二的人,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
透过玻璃窗望着病床|上的霍先生,他一脸凝重。
这失聪,也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如果一辈子都这样,那霍先生这辈子恐怕是毁了。
这种失聪,即便是戴助听器也没有用的。
“一会儿咱们劝劝霍老爷子,如果早一点动手术,霍先生或许还能有机会痊愈——”
“要劝你去劝,我不去——”
秀气的医生侧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好搭档,摇头拒绝了这个“好差事”。
看了一眼病房里的霍立行,他压低声音不住的发牢騒——
“他这个手术不好做,颅内血块压迫住了神经,而且位置还比较特殊,一个不小心会出事的,霍家的人,你惹得起么?”
“不好做也得做,惹不起也得说,这是我们身为医生的职责——”
五官刚毅的医生皱着眉头,心里也是十分没底。
其实,国内的医疗水平始终赶不上国外。
如果霍先生真的想康复的话,倒不如去国外治疗——
那样,痊愈的机会还大一些。
……
两个医生一边议论着霍立行的病情,一边离开了走廊。
病房里,头上戴着头罩的霍立行脸色惨白的盯着走廊上两个医生的背影,一双手,越抓越紧。
刚刚那两个医生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以前,爸妈在走廊上说两句话,声音稍微大一些,他就可以清晰的听见。
如今,那两个医生看样子在斗嘴,声音应该不小,他居然一点也听不见了!
缓缓低头看着一地的碎片,他的嘴唇,开始轻微的颤抖。
他不是被气得嘴唇颤抖,而是心里十分恐惧。
一片死寂的世界,让他感到恐惧——
他听不见任何东西了……
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世界里,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声音,他不知道别人会在他面前说什么,也不知道人家会在他背后议论什么,他能够听见的,只有自己心里的恐惧和害怕……
“我不会听不见的……不会!”
霍立行紧紧盯着地上的水杯碎片,手指的指节已经握得发白。
他不想承认自己失聪了,可是从昨天到
现在,他确实什么都听不见……
就连刚刚这个水杯砸在地上,那样大的声音,他也完全听不见。
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床头柜。
他的目光在几样东西上一一扫过,然后阴鸷的拿起一个玻璃花瓶,用力摔向地面——
可是,玻璃花瓶碎了,他依旧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片,霍立行的手指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他面如死灰的抓着自己的头发,闭上眼,五脏六腑都痛了……
……
黄乐英拎着保温桶来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让她心痛的一幕。
地上满是玻璃、陶瓷的碎片。
霍立行坐在病床|上,抱着自己的头部,脸色惨白如纸。
黄乐英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踩过那些碎片,走向病床边。
她的鼻尖泛着酸涩的滋味,她的眼角,已经隐隐红了。
“立行……”
黄乐英缓缓坐在病床|上,嘶哑的声音,唤着这个从小被自己唤到大的名字。
可是,她的儿子完全不知道她来了,他根本就听不见母亲在叫他……
“立行,你别这样……”
黄乐英嘤嘤啜泣着,抬手捂着自己的唇,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松开手中的保温桶,两只手用力的抱着霍立行,想给自己一些些安慰。
可是,即便被她这么用力的抱着,霍立行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听不到了,但是他明明可以感觉得到——
为什么他开始不理人了?
黄乐英吓得慌了手脚,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霍立行——
“立行,你别吓妈妈……你跟我说一句话,哪怕跟我说一个字也好啊……”
“立行,你振作一点,医生说你只是暂时的失聪,等颅内的血块散了以后,你就可以恢复了,立行……”
……
任凭黄乐英怎么呼喊,霍立行都没有一丁点反应。
直到黄乐英带来的保温桶里的鸡汤洒出来倒在了床|上,那滚烫的汤烫到了霍立行的脚,他这才推开黄乐英,一掀被子,把被子连同保温桶一起扔到了床下。
看着自己脚上的鸡汤,霍立行狠狠握紧手指,抬头冷漠的看着黄乐英。
黄乐英被霍立行冷漠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慌,忙站了起来。
自从昨天听不见以后,立行的脾气就变得格外暴躁了。
自己又不小心烫了他,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对不起,立行,我这就让护士帮你换一条被子——”
“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啰里啰嗦说个不停!!”
黄乐英话音未落,病床|上的霍立行就扯开喉咙朝黄乐英吼开了!
黄乐英被霍立行愤怒的吼了一声,她顿时愣住了。
随即,她惊喜的望着霍立行,声音都有几分颤抖,“立行,你……你听得见了?你真的听得见我在说话吗?”
霍立行半眯着一双燃烧着愤怒的眼睛,死死盯着黄乐英——
他听不见黄乐英在说什么。
可是他眼睛没问题,他不是瞎子!
黄乐英的一张嘴就在那儿不停的一张一合,一张一合,除非他是瞎子才看不见她在说话!
“你能不能闭嘴?”
霍立行近乎绝望的望着从踏进这儿就不停说话的黄乐英。
他每每看着别人的嘴一张一合,他的心就痛如刀绞。
那种绝望,那种深不见底的恐慌,别人又怎么会了解……
“我求求你闭嘴行么?我求求你别在这儿说个不停,行么?”
霍立行用一种哀求的眼神望着黄乐英,他哽咽一声,移开目光望着窗台。
眼角一阵阵的灼痛,他想像小时候一样哭一场,可是已经二十八岁的他,根本就哭不出来——
他的眼睛再怎么痛,那也是一种干涩的感觉,根本就没有眼泪……
“立行……”
黄乐英呆呆的站在床边,看着自己苦命的儿子。
她抬手捂着自己的唇,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又开口说话——
可是,他听不见了,她难道就不能对他说话了么?
他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看到他这么委屈,她怎么能一个字都不说?
狠狠握紧手指,她想起了那个罪魁祸首——
黄乐英三两步走到床的另一边,挡着霍立行的视线。
霍立行冷冷抬头看着黄乐英,又看见黄乐英那张嘴在那儿一张一合——
“立行,你一定想见肖南音对不对,我这就去把她找来,她来了你就不会不快乐了……”
黄乐英委曲求全的望着霍立
行,即便自己再怎么不喜欢肖南音,为了让儿子振作起来,她也必须让肖南音来医院看看霍立行。
可是她说的话,霍立行依旧听不见一个字。
他盯着自己的母亲,半晌,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本子,冷冷扔在黄乐英面前。
“写。”
他冷淡说完,一声不吭的闭上眼。
他已经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反正自己说了,别人能够听见,可别人说的,他始终听不见——
所以,他宁可自己也不说话了。
这样,他就不用看着别人张嘴不停的说,自己的世界却是一片死寂。
黄乐英知道霍立行的意思,于是拿出一支笔,在小本子上写了一行字。
[我去把肖南音找来]——
写完以后,她轻轻推了推闭着眼睛的霍立行,将小本子拿给他看。
他冷淡扫了一眼小本子上的一行字,然后目光一点一点落在黄乐英那张担心焦虑的脸上——
他冷嗤一声,嘲讽的说:“找她做什么?以前我好好的,你不是不待见她么?如今我身上有残疾了,你倒是想着去找她了?”
“我……”
黄乐英不知道霍立行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不近人情。
她看了一眼他,继续在小本子上写字——
刚刚写了两个字,霍立行就一把将小本子抢了,扔在一旁。
他冷漠的望着黄乐英,淡淡的说:“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更不用去找她。”
闭上眼睛,他不管黄乐英有没有说话,他只淡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以前我做那么多,是因为我知道,我可以给她幸福,即便她离开霍北莛以后,会有一阵小难过,小伤心,可我会抚慰她,我会让她忘记痛苦,快乐的跟我在一起——”
“如今,我已经成这样了,我何必再去打扰她的幸福。”
“呵,即便抢过来又怎么样,如今的我,只会拖累她一辈子。”
霍立行的心隐隐作痛,他抬手死死抓着自己心口的衣裳,痛苦的吸了一口气。
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如今,他不得不自己放弃。
他曾经以为他可以给她一生一世的幸福,如今才发现,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了……
“我在她心里已经那样不堪,没必要到最后还让她知道,我聋了……”
霍立行痛苦的喃喃,干涩的眼角,涌动着湿意。
小南,即便有一天你知道我聋了,也不要来看我。
我得不到你的爱,我也不要你的怜悯。
这是我作为一个爱你的男人,想保留的最后一点自尊。
“立行——”
黄乐英心痛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心中苦涩极了。
她本以为,自己的儿子被肖南音害成这样了,她也要让肖南音和霍北莛不快乐,让肖南音为霍立行的痛苦陪葬——
可是,立行竟然是这样想的……
他竟然不想让肖南音知道他如今有多狼狈不堪。
黄乐英缓缓坐在床沿上,伸手抚着儿子苍白的容颜。
立行,你能够放弃,你能够成全霍北莛和肖南音,可我不会这样。
我一定会让她陪着你一起,痛苦下去……
霍立行感觉到黄乐英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的摩挲,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黄乐英——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连心,还是太了解黄乐英锱铢必较的性子,他盯着黄乐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如果你去找她的麻烦,你就别怪没有儿子给你送终。”
“……”
黄乐英惊愕的望着霍立行!
从小到大对她那么孝顺的儿子,竟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霍立行伸出自己的手,缓缓抓着黄乐英的手——
“妈,或许,您想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您已经害得我丧失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已经让我短时间里无法像个男人一样了,不是么?”
“……”
黄乐英惊愕的望着霍立行,她知道,他说的是上次她给他下|药,导致他几个月内无法勃|起的事情。
对上儿子怨恨的眼神,她的心立马就虚了——
霍立行微微眯了眯眼,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如果她来了这儿,我就从窗口跳下去,呵呵呵,您已经害了我一次,我想,您还不至于亲手逼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吧?”
霍立行的每一个字,都够狠——
至少对于黄乐英来说,每一个字都戳中了她的死穴。
她恨铁不成钢的盯着霍立行,终究是服了软。
医生说了,只要他颅内的淤血散了,他就可以复原,如果现在逼死了他,他这辈子就真的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