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枕函敲破漏声残(十六)
曲不询坐在边上,半仰靠在草坪上,扬着头远远望着头顶繁星点点。
直到听她开口,他才懒洋洋地低下头,和她一起凝视那一点小小的火光。
他沉思了一会儿。
“你刚才设了个多重变换的阵法?”他问。
沈如晚皱眉。
“三重。”她看曲不询,“比较基础的那种。”
她知道鸦道长的阵法水平不太理想,只是看鸦道长能建成龙王庙,本事殊为不凡,对鸦道长的阵法又重拾希望,设个阵法试探一下,摸摸鸦道长的底,当然也不至于设下太难的阵法——说实话,术业有专攻,以沈如晚业余的阵法水平,太难的阵法她也出不了的。
曲不询沉默一会儿。
他不会轻易相信沈如晚的“比较基础”,倒不是他自己解不开,但当年在蓬山接触过的修士五花八门,知道正常修士的平均水平,绝对是达不到沈如晚的“最基础”的标准的。
二十八种基础阵法是第一重,这是任何一个修士或凡人都能死记硬背出来的,学会这些就好比剑修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剑,并不算入门;二重变换是最简单的,一般来说所有阵道启蒙,讲完一种基础阵法,便会出一道二重变换的阵法来考察学生有没有真的掌握,若能解出,勉强便算是入门了。
较难的二重变换到较简单的三重变换,差不多就是神州修士的平均阵法水准。
“你能解出几重变换?”曲不询问她。
阵法繁杂,很看天赋,还要看头脑。普通阵法还算好学,可到了更深入的层次,不是靠经验、感悟能明了的,全看修士有没有这个头脑去解开,师父连门都领不进。
在蓬山,阵修是最爱在闻道学宫开课的,也不拘来听课的学生是不是阵修,愿意来的都倾力教导,因为自家之前收下的徒弟很可能后期跟不上,不能承担师父布置下的任务,耽误了师父自己的进度。多收些徒弟、哪怕只是能空闲时间来帮忙的,都是好的。
如此慷慨教学、有教无类,没有半点门槛,阵修的课程仍是比较惨淡,有些人为了白得的阵法知识而去听讲,没听两节就掩面而逃,有些性急的导师还要在后面大喊挽留,“你再试试,你别跑啊!不难的!”
从前长孙寒认识一位阵修前辈,对方修为不高,此生无望金丹,但在阵法上造诣极深厚,也因此享誉修仙界,是有名的阵道大师,发现长孙寒在阵法上思维敏捷,能轻易解开七八重变换的阵法时,阵修前辈还想过把他拐去修阵道,被他婉拒了。
那位阵修前辈最爱说的话就是:“不怕外人来学我的手段,我就怕我手把手教了,他也听不懂。”
阵道之难,可见一斑。
沈如晚忖度了一会儿。
“七八重的阵法想上几天总是能解开的,九重变换多花些时间,能解开一部分,再往上就不行了。”
曲不询挑眉,他和沈如晚的阵法水平应当差相仿佛,“当今神州最顶尖的阵道大师,也不过能解开十二重变换。”
沈如晚有这水平,已经胜过许多阵道大师的得意弟子了。
她居然还总说自己在阵法上平平无奇、只懂基础。
沈如晚乜他,“你不也说你的阵法水平只是堪堪够用?”
曲不询噎住。
沈如晚没好气地翻他一个白眼。
寻常修士被夸赞胜过许多阵道大师的得意弟子,自然很是高兴,可到了沈如晚这个地步,不管是哪一道的宗师,她多少都能与之平辈论交,怎么会想去和对方的徒弟比?
曲不询被她噎得没话说,过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摇了摇,哑然失笑。
“当初长孙寒在闻道学宫跟着靳老学了一段时间阵法。”他忽然说,“你是和谁学的?”
靳老就是那位致力于劝他放弃剑道改学阵法的阵道前辈。
沈如晚早就知道这件事。
她拧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也是和靳老学的阵法。”
曲不询微微讶异,偏过头去看她。
夜色里,浅淡的月光勾勒出沈如晚流畅匀停的侧脸轮廓,辨不出她幽黑眼瞳里晦暗的情绪,只听见她轻声笑了一下,“靳老说,长孙寒就是个被剑道耽误的阵修天才。”
曲不询莫名有些尴尬。
他干咳一声,摸了摸鼻子,才忽然想起他在沈如晚面前并不是长孙寒本人,没什么好尴尬的。
“是吗?”他声音干干的,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如晚敛眸。
“对。”她说,有点笑意,“不过靳老也这么对我说过,劝我放弃木行道法,改修阵法,绝对能成为名动一方的阵道大师——后来我听师兄师姐们说,靳老每遇见一个在阵法上有点天赋的年轻修士都这么说。”
有些修士信了靳老的话,当真激动地改学阵法,结果学到后面,发现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天才,只是比寻常人更有天赋罢了。但贼船都已经上了,只能苦哈哈地学下去。
据传阵修出秃头的概率是神州第一。
其实当年沈如晚想稍学一些阵法知识,闻道学宫有好几位阵道前辈开课,她就是听说长孙寒听的是靳老的课,这才选着和靳老学阵法。
可是当年她进闻道学宫的时候,长孙寒便已名动蓬山,不怎么来闻道学宫了。
如是种种,就是没有缘分。
沈如晚轻轻皱了皱眉。
她抬眸,又朝山下看了一眼。
远天之外,邬仙湖的水面在夜光下慢慢起落,卷起重重叠浪。
半山腰,鸦道长还在阵法里摸不着头脑;而章家的后院里,章家父子惶怒交加,在发现姚凛并非虚构谎言后,惊怒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