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和身处这座剧场里的所有观众们一样,正在成为这座城市里的“火种”。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故事,这个世界上从没有真实存在过卡门和唐·何塞,可是这个故事能被讲述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这一出歌剧至少令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是个自由的人,思想自由,爱情自由,婚姻自由,我理应享有和‘其他人’同等的权利——不受威胁、不受干扰、享有尊严……”
布瓦洛小姐的墨水笔尖重重地戳在她的笔记本上,洇开一个大大的墨点,仿佛是一幅宣言。
演出散场以后,布瓦洛小姐留在座位上,用最快的速度,誊清了她的稿件。
出奇的是,散场后剧团的人竟然没有清场,没有将她赶走,而是耐心地在她身边等候,为她留门。
布瓦洛小姐将稿件投给了《箴言报》。
据说,当晚整个巴黎的报社都在寻找关于这场演出的稿件。布瓦洛小姐是唯一有资格进场观赏的报刊评论员。
《箴言报》果断采用了布瓦洛小姐的稿件,但是将文中那些过于“激进而主观”的部分都删除了。
“删除这些内容是为了您好——您也不想让自己的女性身份就这么暴露在公众跟前吧?”报社主编这么对布瓦洛小姐解释。“公众会认为您这样的评论员缺乏观察力与公信力的。”
布瓦洛小姐顿时微笑,她并不想和眼前的人分辨、浪费口舌。
只有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她心中就此种了下去,会就此生根、发芽。
删稿和退稿都不会影响这东西的生命力,相反,它会在巴黎遍地开花。
毕竟不止她一个人,当时坐满了整个剧院,都是和她一样的“人”呢!
《卡门》在进行了一次“凭邀请入场”的“首演”之后,于第二天开始,向整个巴黎公演。
到这时,整出歌剧已经唤起了整个城市的兴趣,也引起了大范围的争议。
它的反响之大,连演出团体都始料未及。
——绝不是一味好评,它引起的争议远超过对它的好评。
但是争议都来自于没看过它的人,这直接导致这出歌剧一票难求。人人都挤破了头,想要亲眼看一看这一出“惊世骇俗”的歌剧。
这出歌剧上演了十天,十天之后,内政部禁止《卡门》公演。
这时候禁演却已经晚了。
在整个城市里,对这一出歌剧的讨论已经形成风气,就算这一出歌剧不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那也一定是讨论度最高的。
谁知这内政部在下令禁演之后的半个月后,自己就先改换了门庭——
内政部已经不再是“七月王朝”的内政部,它成为“共和国”内政部。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十来天之间——
在与内阁的和平谈判破裂之后,工人发动了总罢工,学生们走上街头,共同争取权利。
安德烈亚则带人秘密组建了义勇军,冲进了巴黎市政厅,控制了几大报纸,公开喊话,要求国王逊位,建立共和国。
国王下令内阁重组,但是没有成功。起义的人们和国王的军队在巴黎市内激烈交火。
最终,失去了对国家控制的法王意识到大势已去,无奈之下,逃往英国。
法兰西第二共和国从此成立。
与首都的市民斗争几乎同一时间发生,在法国的乡村,农民们也已经开始大范围地抗议横征暴敛,要求约束税务官的权限。
很快,城市与乡村的斗争连成了一片,人们争取共同的权利——改革选举权、改革司法、彻查舞弊……
这场从蒙莱里平原开始,并蔓延到全法乡村的斗争,有一个英勇的领头人:阿尔贝·德·莫尔塞夫——他已经抛弃了父亲的那个姓氏,现在叫做阿尔贝·埃雷拉。
阿尔贝曾受邀前往巴黎加入新政府,但是他最终还是做了决定,留下来好好治理地方——比起浮华的巴黎,阿尔贝更喜爱这个质朴踏实的地方。这里曾将他治愈。
他立即成为最受农民们欢迎的地方官员,时不时还能与农夫们一起并肩下田。
罗兰与海蒂一起来看望她的时候,阿尔贝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眼前都是出色的美人,实在不晓得该先讨好谁才是。
“欧仁妮……”
犹豫了半天,阿尔贝还是向昔年的青梅竹马先伸出了手。
海蒂一伸胳膊,用手肘轻轻推了推罗兰。
“你看,当初为了帮他,我可是把伯爵那个武器库全都给搬空了。他可还是只惦记着你。”
罗兰瞅瞅海蒂,问:“为什么这话我多少能听出点儿酸味?”
海蒂爽朗地哈哈大笑,说:“逗逗你而已!”
“你难道没有收到通知吗?还有最后15分钟,我们就要和这个位面告别了。我这是有啥好酸的?”
阿尔贝望着眼前的两个美人,像个普通农夫一样,伸手挠了挠后脑,应该是完全听不懂她们都在说什么……最后15分钟是怎么回事?
罗兰却指指蒙莱里塔的方向,说:“看,伯爵和梅尔塞苔丝夫人。”
从她们的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伯爵正和梅尔塞苔丝夫人一道,在蒙莱里塔下的小花园里散步——在园丁兼快报员皮诺先生“跑路”以后,这里的花园依旧得到了附近村民的良好照顾,花草欣欣向荣。
伯爵偶尔偏过头,对梅尔塞苔丝说着什么。
梅尔塞苔丝同样会时不时转过身来,与伯爵交谈,面孔上流露出开朗的笑容。
自从跟着阿尔贝来到蒙莱里,梅尔塞苔丝的心境大为好转。她甚至曾经亲口对罗兰说过,她终于感受到自己还活着,而且有能力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