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两位老板的用意,也就明显了。他们提出的要求与待遇,冬子已经失去了拒绝的理由。他们的要求是,给冬子涨工资到每6000元钱,晚上在这里睡觉,也是看店子的意思。平时早餐他夫妇在外面吃后,给冬子带回来,但中午和晚上,要冬子做菜。
他们本来说再加3000元作为伙食费,冬子全权负责买菜及食品的费用,冬子倒是拒绝了,因为这个账不好算清。冬子相信,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当年父亲再困难,也不向亲友借钱,因为如果亲友不让他还的话,他就欠了别人人情。
还是按今天的模式,冬子要买什么,就找老板娘拿钱,回来后,把价格写好,算是报账。或者,老板们想吃什么,让老板娘自己去买。这两种形式,两下安心,彼此不欠。
晚饭吃完后,老板娘倒是主动洗碗,没让冬子插手。毕竟,过一会,老板进货后,拉货的汽车就要来了,得点货接收,冬子要帮忙。此时,冬子陪罗哥喝茶,谈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罗哥先给了冬子一千元钱,说是预支的工资,免得身上一点钱没有,出门不方便。冬子倒没推辞,毕竟自己身上也只有几百块钱了。衣是人的脸,钱是人的胆,这话从古至今,没错过。
坐在前台喝茶时,夕阳还有斜晖,树影拉得很长,整个街道显得很有层次了。四五月的武汉,是最美丽的时节。虽然近几年武汉的大拆大建,让武汉的空气中充满了黄土与灰沙;尽管青山的武钢外,是武汉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地方,毕竟钢铁厂的空气,冬子是熟悉的。但是,那沿街的香樟树,已经开始开起黄白的如蚂蚁般小的花朵。尽管这些树叶和花朵上落了一些灰尘,但人家毕竟叫香樟啊。
偶尔的微风递来一股香味,突然中有一种自然。这种顽强而自然的味道,仿佛是在蔑视人类的折腾,仿佛是在吟诵自然的赞歌。
冬子想起了,在某个年月,他与于燕在东山公园,也是那些香樟树林下,那香气不是飘来的,是包裹着一切的。在这种香气之中,某种心情就有些蠢动,两人的目光对过,笑容给过,但话总没说出口。冬子的身体蹦跳着,顺手折了一根开花的枝桠,递给了燕子。
“太近了,反而闻不出它的香来。”于燕说到:“其实话也不大,像小米粒嘛。”
冬子反正觉得,燕子说的所有话,都有道理,声音也好听,如同那偶尔的风,带着香味的亲切。
距离产生美丽,冬子是后来才读到书中这句话的。回想当时燕子的意思,不就是这吗?对此,冬子对燕子就有些崇拜,这真是一个晶莹剔透的人。
突然,一辆大车停在了门口。送货的车子来了。冬子这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武汉大拆大建的时候,对城外的交通及大货车是有限制的。大货车进城,必须在上下班高峰期之后,七点后才能进来。此地距离大车可自由通行的三环线很近,所以就来得比较早。
车上有专门的搬运工,冬子只负责数量清点,而黄姐负责算账,罗哥专门察看货物的质量。冬子当时就想到,罗哥进货的地方,肯定在三环线以外。
进货渠道及进货价格,是商业的核心机密之一,一般不给外人透露的。生意,利用信息不对称挣钱,古今中外,流行几千年了。
那边来人中,有人押货的,当然老板的货款结算是要给他的。估计他们是老主顾了,那押货的人说到:“今天就不用转账了,你给我打个条子,下一次一起转就行。”
看来,这送货的公司,是完全相信罗哥的。虽然冬子不知道具体精确的进货价格,但可以通过估算,这一车东西,大概也得要二三十万才进得来。
老板的生意确实很好,也赚了钱,但是,平时老板自己送货,还是一个电动自行车,老板为了节约,抠门到这种程度吗?
老板两口子等货已经收齐,就准备回家了。黄姐把前台柜子里的账本及现金全部装在一个包里,就跟罗哥准备走了。
“小陈,就麻烦你了,钥匙给你,如果想出门转一下,就锁好门,晚上也别太晚回来,十点钟就差不多了,毕竟太晚了,也不安全。”罗大哥说完,就跟黄姐骑上那电动的三轮车,离开了。
据说老板的家也不太远,骑车几分钟就可以到。这里原来是钢厂附近的城中村,这一条街道,也是十几年前修的,两边的建材市场,上面,就是住宿楼,总共才五层,规格都差不多,楼梯房。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这就显得有点奢侈了。远处,已经有好几个楼盘立起来了,高高的脚手架及吊车,灯火通明的。冬子估算了一下,那些楼盘,至少也得三四十层了。
现在九点差几分钟,冬子想转转。他锁好了门,在街面上闲逛。不是说一个人太无聊,这商店内,也没有电视机电脑之类的东西,一个人玩手机,连一个联系人都没有。不是没朋友,而是不想联系。
刚到一个新地方,熟悉环境,是人的本能。当然,这也不是最重要的理由。他出来逛,还有一个心底的愿望,那就是,希望碰上燕子。听说燕子也在青山武钢一带,说不定,会在哪个街道碰上?
这就是冬子的小目标,虽然他知道,在这人潮流动的城市里,碰到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但总想遇到奇迹。人们对奇迹的期盼,出于本能。如果生活没有戏剧化的插曲,那该是多么无趣的人生?
但是,此时逛街,在此地,却是一件有点费神的事情。马路的灯光昏暗,并且被道旁的绿化树遮挡,地面露出斑驳的光。一切都好像跟容钢外面的街道一样,冬子总有一种逃离不脱的无奈。
但巨大不同的是,此时街道的噪音更大了,渣土车出来了。它们只允许晚上出来,它的喇叭声音尖厉,它的刹车有巨大的汽鸣声。车箱板有些松动的,咣咣地随着路面的小坑咋乎;踩油门比较猛的上下坡,如同怒吼一般张扬。
灰尘肯定是更大了,但夜晚的昏暗掩盖了它们的影子。鼻子很老实,柴油的味道、灰尘的味道,很是浓烈。
过了几个转角,走了几条街,既没发现什么,也觉得无趣,冬子决定往回走。聪明人不走回头路,冬子选择从马路的另一边回去。路过一个商店,突然发现一个蛋糕店,里面的灯光明亮,食品的着色在玻璃柜里,仿佛发出诱人的光。
冬子对颜色有天生的辨别力,甚至说是领悟力。这是原来参加培训时,美术老师说的。当年,葛校长家给孙子孙女们请了一个美术老师,也请冬子过来免费参加培训。冬子读上大学,就是靠美术特长生的方式,考上了个二本。
在这多看了一眼,冬子突然发现,一个弯腰正给顾客拿蛋糕的姑娘,身材太熟悉。
是燕子吗?冬子心里一跳。身子却站在柜台外,不敢动了。
谁知那姑娘站起来后,冬子发现,不是。只是身材和背影有点像。
但是,这个误会,像是一针兴奋剂,让冬子对遇到燕子,充满了某名的、没道理的希望。
冬子回到商店,打开门,进去后,将门反锁。然后来到最后一排的卧室,看到床上被褥都已经换过,看样子,老板娘还是个心细的人。
他洗漱完毕,专门还洗头洗澡。当然,厕所里有热水器,很方便。劳累一天,放松下来,躺在松软的床上,总算是有一种安定感了。冬子躺了一会,觉得要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这里可没有洗衣机,也没洗衣粉,看样子,老板平时,衣服都是拿回家洗的。
当衣服洗完,冬子突然意识到什么,再到晾衣架的湿衣服里去找,发现原来换下来的,容城的电话卡,已经不在了。估计洗衣服时不注意,顺着水,倒进厕所里去了吧。冬子稍微有点怅然若失。
再次上床,完全没事干了,就回想今天的经历,可以说是一波三折,完全活在另一个世界了。
就是这家老板的结识到工作的经历,都如同梦一样。冬子是个会算账的人,他知道,自己如果付出全部劳动,以自身的能力,一个月挣六千元钱,不算多。但他仔细一想,老板娘与老板在晚饭前商量的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算计了。
老板以六千元的工资,请了个什么呢?
如果以运货的工人来算,四千元是市场价格,所谓包吃包住,其实钱并不多。因为吃是跟老板一起吃。按今天的物价,自己做吃的,成本一人也就一千多一点。所谓住,房间与床铺是现存的,不存在老板增加成本。
所以,按绝对劳动报酬来说,他等于像不包吃住的工厂招工,五千元一个月,还全时制。比如今天晚上接货,就加了班。这不算给得高的。但老板的话说得好听,说冬子救了他,至少救了他的车与货,算是人情价了。好像,他还给高了似的。
更大的账还在后面。老板用六千元钱一个月,不仅请了一个全时制的工人,还请了一个厨师,还请了一个值夜班的保安。如果这三个工作加起来请,总价就得超万元了。
但是,冬子此时并不怪老板黑心。因为,所谓厨师,也是改善自己的口味,冬子确实吃不惯黄姐的菜。所谓保安,自己也需要一个住处。双方的需求如果合拍,是可以双赢的。冬子学到了第一个社会知识。
当老板就必须得会算账,罗哥这账算得,不仅双方不吃亏,还搞得很讲感情似的,真的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