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过年这里需要我值班。这账我记着,以后再算。”
“好吧,那你跟李雯联系不联系呢?”
“算了吧,没缘分的事,再说多了,添麻烦。她要问起我,你就实话实说,如果需要她联系,她自然会打电话给我的。”
冬子知道,他与李雯的故事,已经终结了。男女之间有纯友谊的话,冬子是不太相信的。如果有,那也只是备胎或者是暧昧,这只会耽误彼此的判断。
挂完电话,冬子一看时间,已经过十点了,肚子更加饿了。他下了一锅大杂烩,加了许多辣椒与花椒,把冰箱里的菜全部用完了。
过两天就要过年了,自己还得在市场准备一些年货,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也得要过年。之所以下这么多凶猛的调料,是因为心寒,需要刺激与热量。
这不算火锅人锅子端到桌上时,冬子打开了不瓶啤酒。那热的菜与冷的酒相互斗争,整个人变得复杂起来。一个人的酒最好莫喝,越喝越冷。一个人的菜最好莫多,越多越伤感。
有人说,做菜的人,菜的味道反映厨师的心情。就像书法一样,字如其人。给喜欢的朋友做菜,那种盘算与精心,是很快乐的。当看到朋友狼吞虎咽的样子,听到朋友夸奖与赞扬的声音,就是最好的味道了。
但一个人的菜,是吃不出味道来的。辣椒与花椒,在没有灵魂的餐桌上,给你的不是味道,只是一种刺激。从美食理论上讲,这种辣与麻,本身就只是一种痛感。
而那冬天的啤酒,冷的下去,一口气上来,本来平时喝起来是爽的,但今天晚上,冬子觉得它有些闷人。
沉闷的人喝酒,不到量就不行了。冬子拼命吃菜喝酒,是为了排遣饥饿与孤独,但到最后,真把自己完全整孤独了。当他把东西收好,碗筷洗完时,连澡都不想洗,决定抱最后的一丝希望,在迷糊中,给燕子打一个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请查证后再拨。”清晰绵软而商业化的声音,让冬子很失望。忘掉她吧,她故意要避开你的。理智上,冬子这样一遍遍跟自己说,但是,却永远无法真正忘掉。
而此时的燕子呢?此时的燕子正沉浸在老家的喜悦之中。她跟母亲在一个床上,避开了母亲关于她在武汉打工的询问细节,把话题转向了过年要准备的事情上。
明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爷爷开的药,要在乡里去买好,要不然,春节药店关门,就麻烦了。还有家里的糖果与糕点不太够,走亲串友拜年的礼物也不多,也需要她明天去买。妈妈已经给那个表嫂打过电话,明天一早,她就把三轮车开来,带着这母女两个,上街办年货。
还有就是爸爸说的对联的事,春节的对联,一定要乡里面的李老师写的对联,虽然比街上卖的印刷的对联要贵一些,而且也没有烫金的底子,但是,买一幅他写的对联,才是有面子的一件事呢。
李老师也有七八十岁了,写字是全乡最好的。他还有一个本事,就是根据你家的实际情况,写出符合你家特点的对联。他是乡里原来的中学老师,许多读过中学的人,都是他的学生。他是乡里最受人尊敬的人,他退休后,人们尊重他的方式,就是买他写的对联。
当然,家里有红白喜事的,也请他写,但那咱事情,他是不收钱的。你只要把他请到现场,参加宴席,他就写,这就是他的礼物了。
乡里人文化不高,但对有文化的老先生,有一种特殊的尊重。先生来了,不管辈分年龄,他总是坐上席的。
再就是爸爸的手机要换了,这个手机是两年前在容城打工时买的一个老人机,就是声音很大、按键很大的那种。但是,按久了,再加上爸爸的右手不方便,有一个键,已经有些塌了,接触不良。燕子决定,给爸重新买一个,这个东西也不贵,好的,大概也只有三四百块钱。
如果你盘算着最有意义的事情,那么你就不会孤独。况且,燕子睡在妈妈身边。农村的深夜,安静得听得见心跳,燕子要睡觉时,妈妈习惯地伸出手来,在她的背上摩莎。妈妈的手长满了茧,裂开了口,不用指甲,只是摸,燕子的背就舒服了。
有妈的女儿,是最幸福的。而冬子呢?燕子却在梦中碰见他了。她梦见,冬子一个人走在长江边上,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回头又向东山上望,而当时的燕子,就在东山之上。
燕子想喊冬子上来,那江边太冷,但是,燕子却喊不出来,好像山上离太阳太近,热得火直冒,急得脚直蹬。结果,她醒了,才明白,自己盖得太厚了,所有呼吸有些不顺畅。身边的母亲,已经睡得安稳,她的手,还在自己背上。那太阳的热量,就是这样产生的吧?
冬子好造孽哟。燕子想到这里,心里一疼。要过年了,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哪个给他办年货呢?哪个给他说话呢?他一个人在江边,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但是此刻真正的冬子,又在哪里呢?
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把电话换了,不该主动回避冬子。但是,细一样,自己这是理智的决定。她跟冬子没办法走在一起的。追求的生活,太重了,他们的肩膀,无法负担。
自己回到家才明白,钱对家里是多么重要。父母为了过年给亲戚拜年的红包,几乎没有到乡场正式地打过年货。要不是自己挣钱回来,哪里来的钱呢?
这次回来,跟妈妈的摆谈才知道,农村也在变化了。第一等人,由于子女在城里工作挣了大钱,给父母在城里买了房子,全家人都已经搬到城里居住了。妈妈羡慕地说到:“我们村卢老二一家,就是你卢二伯,全部到城里去了。他儿子不是在容城办超市发了财嘛,买了两套房,同一个单元的。他们享福了,只带个孙子,接送上下学,煮个饭,啥也不操心了。”
第二等人,就是在乡场上修了房子,父母在农村老家住,有事有病就在乡场上孩子家住几天,来去自由。农村的田地,只留下一点种蔬菜,给乡里的孩子送去,其他也不操心了。孩子们每个月给他们打杂钱,这种方式的人也有好几户人家了。
第三等人,就是在农村自己修房子,夸瓦水泥拉到门口,农闲时请几个劳力自己修,也有两三层楼了。这种情况,燕子在回村的路上,就见惯不惊。这是农村人最普遍的现象,如果你家没有像样的楼房,儿子娶不到媳妇,姑娘找婆家,也会被人瞧不起的。娘家没势力没钱,别人挑剔呢。
“现在,如果没有像样的房子,在农村,小伙子们说不上媳妇呢。现在,难道农村不养人了吗?”
也许,丰衣足食是历代中国农民的奢望,自求温饱年年有余是所有国人的梦想。但今天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了,为什么,人还有这些烦恼呢?
人的幸福感,总是在社会的大环境下比较而形成的。当优越感丧失过后,就有一种痛苦的焦虑。更何况,燕子母亲的焦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家里一个多病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丈夫劳动能力有限,她作为顶梁柱,除了鱼塘要照管以外,还要种田。为了在土里刨食多一些收入,她不租种了乡邻的一些土地。现在偏远农村的土地不值钱了,几乎是别人免费借给她种,但除去农药种子和化肥,已经赚不了几个钱。更何况,这样的劳动力,如此强度,也没算钱。
要不是有燕子寄回来这些钱,药费与打杂费用,真是有点捉襟见肘的味道。农村人人情重,如果你要在乡邻中抬起头来,这些人情往来也要用钱,如果没有燕子,还真不知道怎么抬头为人了。
所谓第四种人,就是燕子家这种情况了,住着老房子,家庭可维持,虽然没发财,但也没借债。更何况,燕子是姑娘不是儿子。如果是儿子,娶媳妇,按这条件,恐怕是不可能的。
母亲怕燕子压力太大,随口安慰到:“我们还好,总比张二婶家强。她家里老公没了,还有个婆婆。儿子在外打工,没挣到钱,还因为打架,赔偿,欠了不少债。他那儿子,都三十几岁了,说不上媳妇,不知道,今后怎么办呢。”
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安慰,能起多大作用呢?燕子的家里,原来因为父亲在县城打工,收入还算中上,在村里还算是有面子的人。如今,也只能跟最差的人比,找点存在感了。
“在农村,不能太弱了。太弱了,鸡和狗子都要欺负你。”母亲这话是她一生的经验。传统农村,土地的产出是相对固定的,你要过得好些,就意味着别人就要差点。因为,总量不增的情况下要过得好,只能是零和博弈了。存量搏杀的乡村社会,在中国存在了几千年。直到中国近几十年的政策,才让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进入城市打工,有了增量的渠道,这种乡邻间的争斗,才缓和一些。
“我们不要你挣多少钱了,你如果有合适的,就真心对人家,我们家门户小,莫挑来挑去,把自己耽误了。”
母亲这话,没有明说,但意思是清楚的。燕子如果找到一个条件稍好的婆家,她本人也就安定下来了。家中,因为女婿的存在,也就可以撑起来了。
燕子心有不甘,但也想不到出路。她失眠了。遥远的千里之外的佛山,冬子也没睡着。
如果燕子没睡着是在考虑母亲的话。冬子没睡觉,是因为没人跟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