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是全然听天由命。
故而,虽然这种赌彩头一般的活动能吸引着她在小院里日夜挥鞭,酷暑天里,汗水浸湿头发而凝神不移,但持续抽不中的时候,徐千屿的心情甚为暴躁。
每当此时,她便捡起剑,去砍两下徐冰来的禁制。
须知抽陀螺需要凝神,力要放,更要精心控制,才能使鞭梢轻柔,不至于将陀螺打坏。挥一次鞭,神形疲劳。而劈砍禁制就是纯粹的发泄和放松了。
徐冰来第十次觉察到禁制有波动,不禁纳罕。
他不是跟徐千屿说了吗,安分呆在院里,为何她还在试图劈砍?这劈砍的灵力较前几日更足,但似乎并没有破坏之意,偶尔一刀,地方各不相同,一天能砍上数十下,时间上也没什么规律。
虽然这点波动对他的神识来说,如同蚊蝇叮咬大象腿。但这蚊蝇老是叮咬同一根腿,也是烦心。
不过这亦是因为大象的精神过于敏锐。
他自少年时便喜静怕吵闹,一吵起来,他便有些紧张,便容易分心。
他也很难同时思考两件事,譬如此刻,他想到了这些,说到一半的话语便自然停了下来。
内室的几个长老一时寂静,有人开口道:“掌门……”
“嗯……”徐冰来垂睫,静默地喝了一口茶,死活想不起方才说的是什么,心念陡转,冷冷骂道:“芳铮,你说的是人话吗?”
剑器库的芳铮长老豁然一惊。
他方才确实是进言说老旧法器较多,并提了些整理库内法器的建议,掌门忽然一骂,他立刻怀疑自己的方案过于浪费,通红着脸,陷入了自我反思。
其余长老也相互讨论起来。
徐冰来在他们窃窃私语时,又趁机想了想,还是想不起自己尚未说完的那半句话到底是什么,只得放弃,不由得烦躁地搁下了茶杯。
片刻后,徐冰来闭上双目,以神识一抹,将禁制再度加厚,并加了一行灵气攻击诀。
徐千屿抽陀螺抽得满脸发烫,喝了点水,再度一剑砍上去的时候——禁制忽而金光一现,将她猝不及防推个仰倒,蔑婆婆大吃一惊,跑过来想接住她,徐千屿已经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蔑婆婆将她扶起来,道:“你这是何苦来哉。掌门的禁制,你根本砍不碎,何苦跟他置气。走,咱们去前院抽陀螺去。”
徐千屿蹙眉,只是因为很痛,但对于此举,也是意料之中,倒并不很生气,拍拍裙子冷声道:“我正是知道砍不碎它,才要砍。”
也不能以剑砍桌子椅子,她还要用呢;用剑砍地面,会磕破剑刃,这本是一把木剑,并不十分坚硬,她对外祖父送的剑格外爱护。唯独砍这禁制,不仅不会损坏剑身,上面的灵气充裕,还能润剑。
“何况我一劈裂它,掌门便会将它加固。几日前我在上面留不下丝毫痕迹,今天我又能劈出裂痕了,说明这几日我有进益。今天他不是果然又加固了吗,他日待我能再劈出裂痕来,那又是我进益之日。”
蔑婆婆听得一怔,扭头看了看那无色无形的禁制,笑了:“敢情你是将它这样用的。”
徐冰来确实烦恼一事。
据他所知,徐芊芊的生活颇为规律,每晚日落就熄灯歇下了;徐见素和徐抱朴已经离十几岁的时候太久了,他已经有些淡忘他们那时是什么作息,但隐约记得,不是像徐千屿这般。
这日他终于结束一天事务,和衣躺在塌上,万籁俱寂,正清心入定。
那蚊蝇忽然又咬了一口象腿。
徐冰来蹙眉,心脏跳得稍快了些。
徐千屿不是凡人之体吗,为何不休息,半夜还在攻击禁制?
且她似乎掌握了禁制攻击的规律,劈砍一下之后,卒然跳远,那禁制回应的攻击便打不到她。
随后是静默。
徐冰来等了片刻,以为她终于睡了,阖上长睫。然待金光平息后,她又劈来一剑。
徐冰来豁然心乱。
登时他一坐而起,以手撑榻,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痛,头也气得发晕,不明白堂堂一个掌门,为何会如此憋屈。
不过想来也是他精神过于敏感的关系,他年少时常年闭关雪原,习惯了寂寂无声,以至于出关以后,觉得人世怎么如此吵闹。此后决斗,谁话多他先杀谁。不过亦有益处,后择器道,也是因为他一双眼睛看得出剑刃的细微角度,一双耳朵辨得出金玉叩震、嗡鸣之声。
倘若是一般的大能,超然物外,心静心空,这点小小幅度岂能干扰定力。他不行。
但这种事,是修士死门,绝不可为外人道也。故而全门派上下,一无所知,徐千屿更不可能知道。
想到此处,他又忍气吞声,安静地敛衣躺下。
徐冰来觉得自己没有独自承受这份痛苦的道理,但若交给旁人,或是断掉禁制与神识的相连,他又不放心。想了想,传讯给沈溯微,叫他白日替他看顾禁制,他白日便能断掉神识与禁制的链接。至少在长老面前,不至于再出现尴尬之事。
沈溯微回复:好。
徐冰来略感欣慰,再一觉察,禁制安静了很长时间。
天晚了,徐千屿恐怕是真睡了。
然而徐冰来心有余悸,生怕她冷不丁再来一下,坐在塌上,竟是幻象频出,心绪不宁,难以入定。
烦不胜烦。
他忽而有点明白沈溯微的话,他曾经说:徐千屿年幼好动,当给一些书籍玩具之类,不要叫她闲暇无事。
徐冰来现在觉得,沈溯微平素话少,但凡他说出的,果然是重中之重。他当日不该嗤之以鼻。
徐冰来想了想,一伸手,自书架飞来一本书,落入手掌。
徐冰来拿在手上一摸,觉得书太薄,甚为不满,万一徐千屿很快地看完了,又闹起来,惹人心烦。但这已是他阁内藏书最厚的一本。他本就不爱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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