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周之前,祁继有过那样一个说法,时檀当时很是震惊,没想到,数周之后,会从当事人嘴里亲耳听到这样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而有了其他异样的负面情绪出现褴。
她相信:承认自己是人为非自然法则培育出来的产品,与他而言,肯定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事。
如果不是他爱她还是和八年前那样的热烈,这样一个惊天秘密,恐怕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吐露出来的。
“这没什么区别!我看不出你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她轻轻的说,声音带着因为惊讶而产生的轻颤鲎。
“当然不一样。”
慕以淳漠然的接上话:“我们没有生理学意义上的父母;我们没有合法的出身证明,没有身份证;我们只是一群随时随地会面临死亡的可怜产品;创造我们的人,只要一个不高兴,就能把我们一起毁掉,成为一抹没人会来关心的灰烬,不会有人追念,更不会有人同情……”
没有说完,唇被她的手指轻轻压下。
她不喜欢听到这种话:悲观,绝望,让人心疼。
“我没事!”
突然,他展颜一笑,脸上的线条跟着柔软了一下,拉开了她的手,目光灼灼的盯视着她,嘴里慢吞吞的说道:
“只是很久很久没回忆过去,一时有点感慨良深!不愉快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多想的。可那不代表没发生过。”
“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不想你太过于沉浸在悲痛中……”
“不会!”
他的声音又柔了柔。
她为之一笑,轻轻提到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你认得占玉湖博士吗?”
“占玉湖?当然认得!”
“她是怎样一个人?”
“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对我们都好。至少那个时候,我是非常喜欢她的。后来,当我知道我是怎样一个存在之后,我就没办法再爱她。无疑,她在医学上的造诣是前无古人的,后无来者的。她的研究成果本来也应该震惊世界的。只是这顶成果却被滥用,那就是她的失职。我只能说,她愧对所有孩子对她的爱戴……”
提到这个人,他的语气一下又变得压抑。
时檀在他的压抑中看到的是一个孩子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再问,心下很是好奇。
慕以淳眯了眯眼,又开始回忆: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很好……工作人员把我们集合到一间屋子里。
“那屋子,窗和门,都被上了铁栏……
“工作人员给我们点名,说要让我们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有几个还没有到,有几个工作人员去找了。
“我尿急,趁工人作员不注意,跑去上了厕所。
“上完厕所,我想到自己作业题有一道好像解错了,想去纠正过来,怕等一下要是玩疯了,就会把这事给忘了,就偷偷去了教室。
“改完题出来之后,我正要往那处集合地过去,却在楼上走廊上看到那边火化冲天……”
说到那个过程时,他的语气是嘶哑的,眼神沉痛:
“他们在火化他们。那种惨绝人寰的画面,你根本就从来没见过:一群大人在边上看,一群孩子在火里惨叫……”
“以淳……”
时檀听得也是心惊肉跳,忙抚了抚他的手背。
他的身子也在发抖。哪怕只是回忆,也够让他恐惧,可见当年这件事,对他产生的阴影有多大了!
“他们没发现你吗?”
想象当时那个情形,她不由得为他揪心起来。
“发现了。
“一个名叫侯青山的男人异外发现了我,我吓得想逃,他追上了我,捂住我的嘴将我带到了一处没有人的地,对我说:想要活命,我就得乖乖的听他话。
“我是认得这个人的。是占玉湖博士的一个表兄,本来也是一个医生。
“那天,他把我塞在一只大行李箱里,然后乘着一架战斗机,把我带回到了外面那个世界。
“后来,我找到机会问他:为什么你们要把我们烧掉。我想不通,完完全全想不通。
“侯青山不肯回答,只说,等我再长大一些,会给我一个解释的。
“他强令我不许把这件事告知任何人。他说这会给他和我招来杀身之祸的。
“基于他救了我的命,我最终选择信任了他。
“侯青山本来是想把我的身份合法化,预备把我送到一个可信任的家庭,让他们抚养我成人。这人还是不错的。
“可惜,我的安稳日子没能过多久,行踪被发现了,研究基地的人,怕我的存在迟早会成为一个祸患,最终还是找到了我,并把我带回了研究基地。
“我在研究基地当了一年的小白鼠,后来,终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就这样开始了逃亡生活。
“那两年,我有好几次险些被抓,最后都侥幸逃了出来,直到遇上你和大哥,我的日子才安定了一阵子……”
慕以淳提到的大哥就是祁继,那个时候,他叫祁继作“大哥”。
“十八年前出事那天,有一拨人是来找我的,他们发现了我,要把我抓回去。另有两拨人,我想一拨可能是找你的,结合你是石云骢女儿这样一个事实,这个猜想肯定错不了,最后一拨想致大哥于死地的人,我不确定是什么来头……”
说到这里,他匝巴一下嘴,觉得说话说得有点干,便道:“时檀,帮我倒杯水吧!”
时檀忙去给接了一杯水在一只玻璃杯内,他喝了一口,润了一下喉咙,用一种复杂的温温的目光看着她。
“怎么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我一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你,这么多年了,我什么都和你分享了,独独这件事,我不敢提,也不敢说……”
他低低的说,暗哑之色令他的声音显得有点苍桑:
“在我看来,我就是一种怪物。虽然我和你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可我总归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我有一个复杂的出生。而这个出生,有可能在未来随时随地能要了我的命……”
“傻啊,你犯什么傻!”
她逼过去再次抓住他拧着被子的手,摇了摇:
“在我眼里,你就是你,其他的都不重要!”
慕以淳抬头,并没有因为她的宽慰而轻松起来:
“时檀……”
这一声叫,叫得很苦涩。
“嗯!”
时檀柔着声音。
“是我把那群恶魔引来的。骆叔……”
他咬了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骆叔也是我捅死的!他们在我身上下药,让我眼前出现了幻象,等清醒过来之后,我又出现了短暂的失忆,对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就像一瓢冷水,从当头泼下,她顿时觉得手足冰凉,笑容一下僵在了脸孔上。
慕以淳苦笑,缩回手,钻进了被子里,脸上尽是孤寂之色:
“我知道,骆叔爱护你,你也爱骆叔,把骆叔当作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的在看待。我不像你那样对骆叔有感情,但这不防碍我爱他。虽然他不是很喜欢我,尤其是在他发现我给骆家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危险之后,他越发不喜欢我和你黏在一起。但不管他如何如何不赞成我和你的事,我还是千方百计的想讨他欢心。
“在骆家那几年,我在骆叔面前总是谨慎且小心翼翼的,就像行走在冰河上一样,总是提心吊胆,害怕自己动作一个大了,就会踩碎了冰面,掉到冰冷的河里,把自己淹死了。
“之前,我一直不认为是自己杀了骆叔。去研究基地之前,我清楚的知道了这样一个事实,真的是我杀了骆叔。
“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低低的道歉,神情显得卑微,不敢和她对视,深怕对上她责怪的憎恨的目光,那会让他
痛苦加倍。
时檀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他的,可一时之间,她搜肠刮肚之下,就是找不到一些能减轻他负罪感的语言,良久,才吐出一句:
“那不是你的过错。你别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引……”
“不,那全是我的过错!是我给你引来了灾难。如果不是我做了这件不可牢恕的事情,骆家就不可以出现那样的家变,你也不可能因为要维护这个家,以及我,接受了那样一段婚姻。那个时候,你根本就不想嫁给祁继,我知道的。”
慕以淳的眼睛红红的,充满了血丝,急切的语气,流露着浓浓的痛苦之色:
“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每次来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勉强才熟悉了那里的一切,只要被那些人发现了我的行踪,和我走得近的人就会遭殃——十八年前,如果你和大哥没有救我,你们就不会受到被霉运波及到……”
“不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是我把那些人引来的!”
他大声叫,脸上的痛苦是越演越烈。
那种表情让时檀起了担忧,他的自责太过于强烈,她连忙把这沉重的话题转开:
“以淳……你还是跟我说说七年前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又是怎么失了忆的吧!”
慕以淳闭了闭眼,把那些坏情绪全都压下,直到他终于觉得心平气和了,才闷闷回答了一句:
“我没在车里!”
“没在车里?”
时檀惊讶。
他点头:
“对,我逃出祁继派得人监控之后,本想夺辆车去找你,我怕祁继生气,波及了你。我得和他再谈谈。却在上车之前被人打晕。醒来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成了李澈,在法国一处庄园内疗养身体!”
“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你现在完全记不起来了吗?”
时檀再问,语气是惊怪的:“他们为什么要让你成为李澈……”
“李澈是我的宿主。
“李家是竺国人,世代经商很有钱,李家的第九代长孙出生在晁氏贵族医院,李家和医院签署过一个秘密合约……
“之后,占玉湖利用李澈的dna,克隆了我,我的存在,就是要对李澈的健康负责……
“后来李澈出了车祸,李家出巨额要给李澈换器官,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无计可施之下,李家想到了那一纸合约,为了让李澈活下去,李家开始逼着晁家履行合约,否则就会揭发晁家。
“至于他们是怎么知道晁家在从事那项非法活动的,我并不清楚。
“我只知道,晁家因为迫于压力,这才开始重新寻找我的下落。最后发现我落脚在骆家。
“为了把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到手,他们制造了那起惨案,彻底颠覆了骆家,把我送进了牢里。
“他们打算借着政府部门某些漏洞,想让我自然而然的‘死亡’,只为了将我送去法国,成为李澈的器官仓库。
“幸好那一年,祁继派人在狱中盯着我,让我几次逃过了他们的阴谋!”
这段话和程航说过的某段吻合,也和李澈某些背景衔接上了:李澈十六岁曾出过车祸。
“可你没有死!”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为李澈死了。
“他没有来得及活到我被送去法国那个时候。
“李澈的父母接受不了李澈的死,他们思念李澈,而我长得和李澈一模一样,这减轻了他们丧子之痛。
“他们想了又想,认为我虽然不是他们亲生的,但却是他们儿子的复制品,在dna上,我完全继承了他们的生命基因。
“出于爱乌及乌心理,他们不允许我被摧毁,而是让人想办法把我的记忆全都抹去了,就此让我代替李澈生活在了李家,并继承了李家的一切……”
慕以淳低低自嘲的笑了一个:
“这一次,我终于光明正大的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在阳光底下生活了下来……
“命运之神,用这样一种方式,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给了我富足的人生,却让我失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