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找。”
渔歌福身告退。
桐儿隐隐噙了泪,跟着渔歌退下,扯一扯衣袖,小声哽咽:“娘娘是去了哪儿?”
尚在御前,渔歌只应一句“闭嘴”。
她不辞而别去了何处……
忽而生发的念头,宇文序陡然大惊,她只是不辞,何至离别,切不可疑神疑鬼,自寻烦恼。
“陛下,先用早膳罢。”彭正兴硬着头皮劝道。
宇文序挥手不答。
天一阁。
几个小太监围凑丁卯斋门前,蹑手蹑脚,东张西望。天一阁藏书处以天干地支分室六间,今日天未亮,便有一红袍人询问书斋,手执宣室殿金令,一脚踹进左手打头的第一间,还下令不许人入内。小半日无声无息,总管事又惊又怕却不敢搅扰,只命人守着门,若有异动即时来报。
“陛……”小太监回身一望,惶恐行礼,宇文序扬手止住。余下三两个小太监眼色慢,欲伏身告罪,宇文序亦免去礼数:“开门罢。”
众人应是,战战兢兢推开沉重门扉,静室声响震耳。
“滚出去。”
宣室殿坐立难安,他迟迟记起还有一处天一阁,紧赶慢赶,一朝患得患失,宇文序长舒一口气。
小太监推着门,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宇文序命人退下,碧纱大门开合,轻着动静步入斋阁。
“是我,”宇文序道,“我给你拿了鞋履来。”
油灯燃尽,她不许下人进门添换洒扫,夜来窗牖遮风闭拢,今晨亦未启,书山昏暗,樟木书橱罗列井然,如参天古木干云蔽日。
“你也滚出去。”
听声知远近,宇文序耳力绝佳,心间已有了个大概:“为何?”
“我不愿见你。”
“为何不愿见我?”
“没有原由,就是不愿见。”
书橱尽处,散落一抹水红羽纱。
宇文序缓步行近:“你不愿见我也罢,出来这半日,该回宫了……”
“站住,出去。”
宇文序不理会,一步一步进前,转而又道:“等着你回去用早膳,今日有你爱吃的小馄饨,膳房得了好芋艿,预备下炸一道酥黄独。”
“站住。”冷言冷语,不为所动。
“青青……”宇文序脚步未落,南婉青掏了一把古籍砸去身后,厚重书册噼里啪啦响了一地,宇文序闪避几步,无可奈何。
“出去。”
满地书卷七零八落,宇文序叹息一声,弯下身收拾残局,不忘劝慰:“梦中见闻如何作得真?”
他只当她又得了荒诞不经的梦,胡思乱想,徒增心病。
南婉青却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你又怎知今时今日是真是幻,是虚是实?说不准如今方是梦中,大千世界俱为梦幻泡影。”[1]
宇文序道:“如此说来,今生若是虚妄一梦,见了你,也是美梦一场。”
南婉青无话可说。
“我不常做梦,少时离家戍边,军中弟兄间或因梦引动乡情,消沉数日。我却睡得极好,若无异动惊醒,一觉天明,守哨便是一觉天暗。”宇文序摞起芜杂书册,堆放一旁,“而后多年我也不明白,区区一个梦,如何使得人大喜大悲,思绪万千。”
“近年一回做梦还是两年前,我梦见……梦见你与宋阅出宫,我……”
“我像是惧怕,又像是气恼,我也不知是何原由。我不愿你离宫,不愿你与他人白头偕老,我只想你与我在一处,纵是一个梦,我也不甘心你舍我而去。”
宇文序道:“原来一梦大喜大悲确有其事,并非说者故弄玄虚。”
两年前?
南婉青问道:“是你发疯……是你梦魇执刀那一回?”
“是。”
男子话音堪堪落定,腕间倏然擒来一只温厚手掌,南婉青未及应对,他便牢牢攥住手:“我想着抓住了,此生此世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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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梦幻泡影:出自《金刚经·应化非真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泡影指泡泡和影子,佛教用以比喻事物的虚幻不实,生灭无常,后比喻落空的事情或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