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喜欢, 他的一切我都喜欢。争取下辈子不遇见他,不然又会不顾一切地喜欢上, 又度过狼狈的一生。”——树木希林
闹钟“唤醒”一夜未成眠的洛今, 她深吸了几口气,揉了两下酸胀的眼睛推开房门,单手捂着肚子冲厨房喊, “妈, 我好像快来月经了,肚子疼, 今天开学老师不讲什么课, 我想让你帮我请一天假行吗?”
女儿平素乖巧到不行, 偶尔会痛经, 这种事情每次不同, 可严重可轻微, 有时候洛妈妈看到了都觉得女儿辛苦,想让她请假,洛今自己会拒绝。
因此洛妈妈不疑有他, 高声应, “好, 你快回去躺着。”
几分钟后洛妈妈端着碗红糖醪糟鸡蛋送到书桌上, 又给她塞了个暖水袋, 依然忧心忡忡, “要不然我请假陪你?”
年幼时照顾疏忽, 令洛今拖到中期才发现肾炎,住了几个月的院,作为母亲无疑是自责的。
洛今整个人裹在被子里, 她没撒谎, 自己的确是今明两天该来月经,小腹隐隐作痛,胸部涨得不行,只是要做让妈妈担心的事情,而妈妈对自己明明那么好。
她抽了下鼻尖,摇头拒绝,“不用妈妈,我躺会儿就好了。”
洛妈妈温柔的安抚了好几句才作罢,轻带上门让她好好休息。
没过两分钟屋外响起清越动听的少年音,江尽月在和母亲讲话。
洛今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竖起耳朵去偷听。
“干妈,洛今还没起来?”江尽月自然而然的问,毕竟洛今从不赖床。
“来吃饭。”洛妈妈招呼江尽月,解释道,“醒了,她今天不太舒服,我给她请假了。”
“嗯。”江尽月没多问,他几乎秒懂洛今是哪里不舒服,她的经期偏差不超过三天,不在月底就在月初。
这个墙角听不到几句,反而更多的是心酸,让刚刚动摇了的洛今坚持去赌今天这局。
其实这是偏向于孤注一掷的赌法,和小朋友用哭闹满地打滚来博得家长关注相同。
省重点一中和盛产美容美发、汽车汽修少年的中专七中仅仅两墙之隔。
两道不断加高,目前四米多高的隔离墙把中间空出的距离硬生生的围成个不见天日的幽暗深巷。
这个年纪的中学生总是会围绕在一起讲些校园传说,暗巷里的故事层出不穷。
唯美的有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在那里约会,阴影里牵着手,隐晦难言的爱恋。
恐怖的有夜里会传出诡异的声音来,路过时候往里面望上一眼,似乎有什么东西的影子。
洛今和江尽月每天回家的方向与暗巷完全相反,他们很少会路过,洛今就愈发的好奇。
她不止一次的和江尽月以开玩笑的姿态讲,“我想去暗巷里看一眼,哪天有空你陪我去好不啦?”
江尽月是个怕麻烦且不信这些事情的人,他嘴上答应着改天。
实际上洛今没特地拉着他去,他也就没再特地提起过。
洛今不是不想要江尽月陪自己去的,是她总觉得自己没什么实际的立场去对江尽月撒娇。
岁月飞驰,不再是年幼能说你陪我去少年宫防空洞的年纪了。
她自认是江尽月最熟络的朋友,从出生开始就认识,据说自己抓周时越过了所有东西,一把抓住了江妈妈怀里江尽月的手臂。
江尽月对她特别,可这特别有许多种解释。
对朋友好这种事太正常,又不是女朋友,没恃宠而骄的资格。
于是洛今安静的等,等江尽月某日忽然想起陪她去暗巷的事情。
直到叶龄的出现令自己发觉,她的想法天真烂漫到可笑,没有人会陪她在原地踏步。
十六岁的人不会再玩六岁的过家家,江尽月的世界辽阔,有繁花遍地。
他是站在主席台上演讲时,台下有女孩子交头接耳讨论怎么能成为他女朋友的人。
而自己是站在他身侧挽手微笑,会被认成邻家妹妹而非恋爱对象的平庸女孩子。
洛今把暖水袋贴在腹部,听见敲门声,江尽月在说,“今今我去上学了。”
然后是母亲,“今今好好休息。”
父亲去出公差了,两声关门声陆续响起来,整个房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秋意渐起,窗开了条缝,洛今在温暖的被子里阖眸想事情,脑海里纷杂一片,她实在太困,身体的确不舒服,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洛今这次没梦见小时候了,她梦见初三的时候。
南平的中考是需要考体育的,占六十分,初一跳绳、初二跳远、初三是跑步和仰卧起坐。
六年级正是发育的时候,用激素类药物整个人吹皮球似得胖,胸胖得更为明显。
抹胸小背心固定不住,洛妈妈去给她买带钢圈的内衣,店员不算专业,罩杯和下围不搭,穿上后勒得人呼吸困难。
有非常忌讳别人对自己关注的目光,洛今总是会弯腰驼背来掩盖胸大的事实。
可是跑步的时候不行,每次跑步对于洛今来说都是种折磨,每次都是的。
那时候初三学生固定在学校组织下每天上午课间操绕操场跑四圈,洛今次次跑完都是朋友扶着爬上楼梯的。
对大多数人来讲,体育都是最容易得到的分数,可三分四十秒对洛今来说无疑是做不到的。
再某次模拟时洛今跑出了四分十九秒的成绩,全班倒数第一,体育要被扣掉六分,老师没说什么,单纯的安慰她下次加油,洛今抱膝坐在操场上喘息,眼神失焦。
实验中学的精英班可以直升入一中,洛今的文化课成绩是拔尖的好,在旁人看来她多这六分少这六分不过是两道选择题罢了,实在做不到也没什么的。
洛今的失落不单单来源于这大概率会失掉的六分,她是又一次发现了,许多事情不是努力就有用处的。
她努力减肥,没能瘦到身姿苗条;学着网上各种变美的方法,偷偷试验了遍,也没能长得好看;就连最简单的跑步,开始大家都不太擅长跑步,练得多了,几乎人人都能跑过线,她每天晚上还要拉着江尽月去夜跑,训练从不偷懒,结果还是不行。
人最难过的是意识到怎么都没办法做到某件事,比如说她喜欢江尽月。
那天洛今在操场上坐了大半节体育课,江尽月原本在篮球场打篮球,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她身边。
洛今坐得低,运动衫宽大,她仰头正好望见一截清瘦的腰线。
她马上别开眼睛不去看,耳根依然烧红。
江尽月蹙眉,伸手去捏了下她的耳朵,又抬起手揉她的脑袋,低声问,“还在难过呢?”
“……”刚刚是真的在难过,现在真不是了。
“我的六分要飞了,跟你你不难过?”洛今顺着江尽月的思路敷衍他。
江尽月大大咧咧的坐到她旁边,晚春午后的太阳毒辣的惊人,没几个人愿意在操场正中间待着。
诺大的操场正中间就他们两个人分享日光的诘责。
江尽月反手撑地,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回答,“放我当然不难过,数理化加上英语和语文,我统共能扣掉几分?你又统共能扣掉几分?你总要给别人一点儿机会吧。”
南平中考抛开体育、听力、试验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化课满分六百分。
洛今二模考五百三,江尽月考五百九。
他们能失去的分数多半来自主观题的语文和英语作文。
这样的分段里多六分或者少六分,都不会影响进入高中重点班了。
江尽月刚刚打篮球时就注意到洛今了,不过那时他觉得自己缓缓就行,结果篮球打了大半场,洛今愣是姿势都没改过。
在投偏第二个三分球后,江尽月集中尽力扣了两次篮板把应该挣得分挣回来,把球扔给替补说自己有事先不打了。
江尽月等了半分钟,没等到洛今讲话,他提议,“要不换个阴凉点儿的地方你接着难过?”
“你管我。”洛今把脸埋进膝盖里,闷声回道。
“我不管你,你能长这么大了啊?”江尽月被她逗笑了,干脆掰扯起来,“你说五岁时候我们一家人去秦皇岛海边玩,不让你下水不让你下水,你自己偷偷拿着游泳圈往海里泡,谁给你拽上来的?七岁自己平地摔摔到头,哭的稀里哗啦,污蔑是我带你出去玩才摔倒,害我被我爹妈打了一顿,你有没有点儿良心啊洛今今。”
那点儿突如其来的心动和旖旎瞬息消散,洛今咬着唇去锤江尽月的肩膀,“我没良心,你马上走!”
江尽月扣住她的手腕,用力把人拉拽起来,舔了下后槽牙,“行,换个阴凉地方待着,然后我马上走。”
执拗不过他,洛今挪到树荫下坐好,并且扬手随便指了个方向,示意江尽月可以走了。
这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所难过,洛今内心涌现出对自己的唾弃感。
这明明怪不得江尽月,他是好心才来安抚自己的,虽然这安抚令她哭笑不得。
明知大概率没什么未来,不敢奢求,那人却不断的出现在你生命里每个难过的片段里,哄着你开心。
无力抗拒这样的好,带来更大的恐惧,怕这份好会消失在风里。
江尽月耸耸肩,转身迈下两阶台阶,脚步明显顿了半拍,就在洛今误以为他会回头说上句“你让我走我就要走,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之类的言论留下的时候。
江尽月继续下了台阶离开,洛今拖腮看着他的背影,肩背宽阔,拉着颀长的影子与自己渐行渐远。
那天洛今就坐在原处,心理萌生过过许多许多的期待,比如江尽月是去给自己买水了,又或者是他落了什么东西在篮球场,拿完了会回来找自己的。
直到下课铃声打响,她望着重回篮球场上的江尽月指尖转着球,与好兄弟笑着聊天。
才发觉这期待从来不切实际,洛今的梦停在最后那幕,她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在校服裤子上用力蹭了几下镜片,模糊的去远望江尽月的身影。
最后她戴好眼镜,起身回了教室。
洛今是被门铃声吵醒的,她隔着门确认来人是谁。
门外的人声音洪亮,“您好,请问这里是402吗?江小姐,您的外卖到了。”
洛今当即了然,开门取了外卖。
江尽月仿佛是算准了自己不会弄点儿吃的,提前点了份外卖给她。
洛今将外卖袋子放在餐桌上,自己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扑打在脸上,人须臾间清醒了起来。
她睡掉了整个上午,并没有得到补眠后的舒适,反而头疼的更厉害了些。
外卖是完全按照洛今口味点的,皮蛋瘦肉粥配上两个小菜,酥皮牛肉饼和加糖了糖的热豆浆。
豆浆的颜色偏红,洛今寻思片刻,弯腰去看外卖袋子上的配送单。
发现还有单独拍的二十份加糖,这店家五毛钱加糖一次,江尽月拍了十块的糖。
备注赫然是:[麻烦豆浆帮我加红糖,加一份红糖就够了。]
她看着单子先是发笑,又觉得难过起来。
你看江尽月这人对自己多好,生怕店家没红糖,干脆加钱。
可是整个上午,能拿手机为自己点外卖,却没有给自己发送过半条消息。
洛今慢吞吞的吃掉所有的东西,分量实在不算少,经期食欲又不算好。
她吃了四十多分钟,愣是全部吃光,吃完后洛今朝后仰,瘫在椅子上发呆。
家里随处可见江尽月的痕迹,电视机后的墙上挂了两幅装饰用的简笔画,笔触稚嫩,看久了倒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