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似卿心中起疑,她的眼神从尤千画扫到大街上的形形色色之人,终于反应过来,随即嗤笑了一声。
这是故意在把她当猴看呢?
她慢慢走到尤千画面前,眯起眼睛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和尤千画此时此刻的表情一模一样。
宋似卿这一模仿,才知道这笑容里掩藏了多少不屑与算计。
尤千画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忙问:“怎么不走了?”
宋似卿没有理他,站在马路中间,四下看了一圈,瞧见围观的人群后,有几个牵着马的路人,应该是被人群拦住了去路,也来瞧瞧热闹。
她笑着穿过人群,走到他们身边,片刻之后背着手,回到了尤千画面前。
尤千画面露疑惑:“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宋似卿再次扬起虚假的笑容,忽然伸出藏在背后的手,抬手一扬,一根马鞭握在她的手中。
未等他反应过来,宋似卿狠狠抽了一鞭,鞭子从尤千画的腿边擦过,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尤千画被吓得后退两三步,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宋似卿冷冷一笑:“没什么,赶猴子。”她抬起手又抽了一鞭子,吓得他又跑了两三步。
“跑快点,赶紧回家,我这鞭子可不长眼,真抽出血道子来,皮开肉绽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尤千画再笑不出来,脸色难看至极,他一边跑着一边骂骂咧咧:“原似玉!你就是个疯子!”
听见“原似玉”三个字,宋似卿手中的鞭子停下,面露疑惑。尤千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再逃跑。
她慢慢走上前去,上下打量着他,片刻,嗤笑了一声:“原来,是旧相识啊。走吧,还不请我去你家中坐坐,咱们好好叙叙旧?”
她站在原地瞧着他。尤千画闭上双眼,面色阴沉,良久,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
宋似卿紧紧跟上,她一动,那十八个人又跟了上来。这次,不等她开口,尤千画猛然回头,阴狠着一双眼,斥道:“滚!”
十八个人怔愣了一下,眨眼间消失不见。
宋似卿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怒火与恨意,心中一紧,未曾想此人竟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恨意,只是她实在不记得“尤千画”这个名字了。
他们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路,几乎横穿了半个云州城。看来,他原是想将自己当做猴一样,溜完整个城。
第22章
在她的前十八年里,曾有半个月的时间叫过原似玉这个名字。
九年前,宋恒林攻下天刀山,活捉了雷天刀。那时,原氏对宋恒林这个人只剩下模糊的印象,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当年的耻辱而杀了她们。只能凭借残存的记忆,设计保全她们母女的性命。
宋似卿清楚地记得,娘亲抱着她躲在屋里,在官兵闯进来之前,一字一句地嘱咐她:“从今天开始,如果有人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就说你叫原似玉。”
果然,宋恒林再次见到她们母女,听见她软软懦懦地说出“原似玉”三个字后,紧紧地将她抱在了怀里,连带着对她的母亲多了一份愧疚。
宋似卿一直在想,为什么母亲不让她叫“宋似玉”,那样不是更能讨好他吗?如今才明白,娘亲有多了解宋恒林这个人。
母亲和雷天刀在一起九年,雷天刀不可能养着一个姓宋的孩子。而原似玉,是娘亲为宋恒林保留的“尊严”。也是她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在土匪窝里苦苦坚持的“尊严”。
在多年的利用与伤害后,原娇儿对宋恒林最后一次选择了欺骗。
宋似卿长长一声叹息,收回久远的思绪,跟着尤千画停在了一处挂着“尤府”牌匾的宅子前。
这宅子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红墙绿瓦只能算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建筑样式,跟尤千画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财富并不相符。
她随着他一起往里走,宅子不小,四通八达、曲径通幽,仆役、婢子络绎不绝。
尤千画一直领着她走到一个院子门口,伸手指了指东边的一处房间:“往常宋钰君来的时候,就住在这院里,东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就住在那里,他好时刻照看你的安危。这也是他交代的。”
他说完就站在门口,低着头。宋似卿站在侧面,清楚地看见他咬着牙齿,额头凸起。
她轻蔑一笑,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怨气,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里面请吧,好好聊聊。”
宋似卿走在前面,身后,尤千画一个拳头恨恨地砸在门上。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但茶具、古琴、宝剑,衣柜里的每一件衣服、梳妆台上的每一种胭脂都价值不菲,宋似卿心中大概有了个数,这尤家大约是个财不能外露的隐富之家。
她慢慢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靠在门边的尤千画,道:“我们在京城见过?”
尤千画沉默不语,脸上青白一片,难看至极。看起来,她当年真的做了很过分的事。宋似卿垂下眼眸,默默回忆着自己当年在京城究竟做了些什么。
可是她丝毫记不起来了。那三天,她被迫与母亲分开,送到了安平公主的膝下,做了三天的驸马府大小姐。千拥万护、人人跪拜,可她一点也不开心。
她想天刀山,想念阿爹阿娘。后来,她听说母亲要丢下她一个人回容城,大闹了驸马府,砸漏了宋钰君的后脑勺,躲进了她母亲回城的轿子。
宋似卿敲了敲脑袋,实在不记得有尤千画这个人的存在。她轻轻端起桌面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她举起茶杯请他入座:“我当年只在京城带了三天,那时年幼不懂事,若有得罪,还请明示。”
这些年除了与傅叶有关的事,她都忘得差不多了。
尤千画双拳紧握,死死地盯着宋似卿的脸,他的眼睛里满是愤恨与羞耻,可对上那双波澜不惊、毫不知情的眼睛时,犹如铁锤敲打棉花,越用力,只会让自己越来越伤。
尤千画抬起手,慢慢脱下手臂上数十个金镯子,一个一个扔在宋似卿的面前,“叮咚”的脆响,犹如一声声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宋小姐已经不记得了吗?呵,也是,您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会记得我这蝼蚁一样的人。”他冷冷一笑,满是嘲讽。
“九年前在驸马府,我只是想讨好你,我在我所有的东西里,挑了一个最好看的金镯子想送给你,我满心欢喜地想着,你一定会喜欢。你喜欢了,我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可你,在我的脸上涂抹着怪异的妆容,在我身上挂满了珠宝金链,让驸马府的下人,压着我‘游街’!”
他从牙缝中挤出了“游街”二字,他似乎又回到了哪一天,他像一只怪异邀宠的猴子,浑身挂满了累赘的金饰,迎着全京城人的嘲讽,走遍了京城的每一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