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叶轻眉的模样,陈萍萍听见她说:“哎呀你们这些故事都太没意思了,我给你们讲个新鲜的。你们听过这样一句话吗?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七星战十恶,九天乱八荒吗?”
他至今清晰的记得,叶轻眉讲这段故事的时候神采飞扬的表情,仿佛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着让他们无比羡慕的属于江湖人的爱恨情仇,也有着属于那个时代的家国情怀。
他知道当年祈年殿夜宴上范闲说自己的诗是从仙境里学来的,别人可能不相信这句话,他陈萍萍却是相信的。因为那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他无意间听叶轻眉念叨过,那个时候的他还是陈五常,不是陈萍萍。
手在自己的腿上画出一个“裴”字,陈萍萍睁开双眼看着外面的的天色,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原来他的小姑娘,来自于那样一个地方。
转动轮椅面向书柜,陈萍萍伸手从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取下一本书放在自己手里,眉眼带笑地轻轻抚过封面上的两个字。看着自己手中这本裴长卿亲自写的《医经》,陈萍萍忍不住歪着头咬住下唇,刚想捧起这本书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
收了脸上的笑容左右扫视一圈,在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陈萍萍重新露出一个笑容,喜滋滋地捧起那本《医经》把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仿佛就像是自己在亲吻裴长卿一样,陈萍萍随后一脸正经地放下书卷,刚想翻开看看后面具体要教裴安些什么,就听到了影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陈萍萍,朱格找你。”
朱格?
合上书放回原处,陈萍萍转头看着喘着粗气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朱格,皱起了眉头:“怎么了?”“院长,秦家军动了。”把自己手中这张被汗水微微润湿仍旧带着他人的血迹的纸放到陈萍萍的桌上,朱格后退了一步弓着腰说道。
对此并不感到意外,陈萍萍拿起桌上的那张纸略微扫了一眼,随后漠然地开口:“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探子回报的时候,还有五十里。”终于把呼吸平复下来,朱格略显狼狈地抬起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水,张着嘴看着陈萍萍,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宫里呢?”
把手里的纸推给朱格让他拿回去,陈萍萍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吹着杯中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末,陈萍萍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秦家军动了,太子没有动作吗?”“太子没有消息。”小心的把这张纸收好,朱格回答道“但是太后那边有动作了。”
抬眼瞟了一眼朱格,陈萍萍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今天卯时三刻的时候,有人敲开宫门去了太后的宫里,看着装像是秦家人。”微微抬眼观察着陈萍萍的脸色,朱格的声音有些缺水后的沙哑“院长,您看……”
原本平直的唇角微微勾出一抹冷酷的笑意,陈萍萍歪着身子坐在轮椅上拍拍自己腿上的毛毯,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急,让他们闹去吧。城中的百姓怎么样了?”
“一切安好。一处的人都在各大要口盯着,有情况会立即汇报。”看着陈萍萍的眼神,朱格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血流成河的早上,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久久不能散开的血腥气息。
像是知道朱格此时压抑的心情一样,陈萍萍低着头自顾自抻平衣袖上的褶皱,轻轻地抚摸着暗纹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范闲在一处跟你干的怎么样?”“小范公子?”被陈萍萍冷不丁的问到这个问题先是一愣,朱格随后中肯地点头说道“不错。”
带着淡淡的笑意,陈萍萍抬眼看着朱格,把胳膊架在了桌子上,饶有兴致地说道:“能被你称为不错,看来范闲在一处做的确实是不错。”
停顿了一下,陈萍萍拍拍自己的轮椅示意朱格推着自己出去,淡淡的吩咐:“推我去院里吧。”
刚出了门就感觉到迎面而来的一阵凉风,陈萍萍抬手指了指就在院里有些孤零零的那一株石榴树,示意朱格把轮椅推过去。
前倾身子拍了拍不算是特别粗壮的树干,陈萍萍重新靠回轮椅上,淡淡的吩咐:“你回去吧,有事再叫我。”“是,院长。”松开扶手后退一步,朱格在陈萍萍看不到的地方流露出一抹担忧,随后垂着头说道“属下先告退了。”
伸手接住一朵掉落的花,陈萍萍放在手里来回打量着,半晌突然说出一句:“花落了。”还没走远却不敢说任何一句话来回复陈萍萍,朱格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后面色如常的向外走去。
在拐角处站定,朱格回头看向陈萍萍所在的方向,只能看到他原本才被裴长卿和费介养出点肉的身躯又重新变得清瘦,他看不到陈萍萍此时到底是什么表情,他也不知道陈萍萍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他只知道,眼前的场景和二十多年前的场景莫名的相似。
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陈萍萍一个人坐在这棵树下,说出了那句:“花落了。”随后便是他此生永远不能忘怀的血洗京都城。
看着这样的陈萍萍,朱格突然有种错觉,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陈萍萍就会像现在这样,又重新变成一个人了。
心底猛的一紧,朱格甩甩头把刚刚腾升起来的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排除,随后坚定的告诉自己: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毕竟还有阿裴和费介这个老家伙在,是不会出任何问题的。
听着整个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陈萍萍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了裴长卿的脸庞,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是在问自己:“萍萍有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呀?安安还好不好呀?”
“都好,都好……”不自觉地回答着自己想象中裴长卿会问自己的问题,陈萍萍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柔和的弧度,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温柔了起来,还带着几分欣喜。
思绪突然飞到了城外的陈园里,陈萍萍依稀记得裴长卿似乎在无意间说过,说想等一切都结束了,就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隐居起来。
那不如,等让范闲当了监察院的院长之后,他就带着长卿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再带上安安,或许还要加上李承泽他们。几间房,几亩地,还要加上一头牛,就这样过完一辈子,似乎也是不错的。
伸出手挡在自己的斜上方,陈萍萍试图透过指缝来观察今天的天色,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脸上漠然的表情还没重新摆好,陈萍萍就又露出了笑容。看着那个从门口一路跑进来的小小的身影,陈萍萍随后就听到了极为熟悉的“咔啦——”声,再往后还有如炸雷一般的声音:“安安你站住!”
看着声音的主人冲进院子里和裴安绕着阿甘开始玩儿你追我赶的游戏,陈萍萍靠着轮椅的椅背有些无奈的用手撑着自己的头,叹了口气。
“安安,过来。”看着也闹得差不多了,陈萍萍开口冲裴安招招手,从衣襟里掏出一块手帕。
撒着欢的冲被自己荼毒的冷师兄摆了张鬼脸,裴安乐颠颠的带着阿甘溜到陈萍萍身边仰起头笑的见牙不见眼:“我回来啦~”“又调皮。”嘴上虽然说着责怪的话,陈萍萍的脸上却带着满满的笑容,用手帕一点点擦去裴安脸上的汗水“你和阿甘又折腾小冷。”
等陈萍萍擦完了放开自己,裴安一脑袋直接扎进了他的怀里,不断的用自己的头顶蹭着陈萍萍的衣服,笑嘻嘻地说道:“我没有哒~明明是冷师叔先让我这么做的!”
站在原地也不敢用袖子随意抹自己脸上的墨迹,冷师兄先是向陈萍萍躬身行礼,随后把头转向了一旁正左右摇晃的阿甘:“阿甘,你过来。”“咔啦——听不见——咔啦——”装的一点都不走心,阿甘也把自己背对着冷师兄装作是听不到的样子,给正向陈萍萍撒娇的裴安弹出了一个小抽屉。
抬手轻轻的在小姑娘肉乎乎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陈萍萍随后把裴安从自己的怀里刨出来:“去,给你冷师叔道歉。”说着,陈萍萍把目光转向了阿甘,瞪了它一眼:“你也是,跟着安安胡闹,去打盆水来。”
“不用了不用了!”一听阿甘要给自己打水连忙拒绝,冷师兄嘻嘻哈哈的作揖解释道“我这回去随便洗把脸就行,就不麻烦院长了。”“小孩子不懂事。”脸上仍旧带着笑容,陈萍萍说出来的话却不容拒绝“麻烦小冷了。”
怎么想都觉得陈萍萍此时的笑容有些别扭,冷师兄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连忙谦虚:“不辛苦不辛苦,真的。院长,我回去把脸洗了就行了。”最后一个尾音还未落下,冷师兄的衣角突然被人拽住了。
视线向下移,冷师兄正好看到了裴安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软糯糯地问道:“冷师叔,是我和阿甘不好,能原谅我吗?冷师叔对不起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