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话多的顾父这时却呈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白,他跌撞着来到女儿夫人身边,还有些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瑶整个人都哆嗦着,面色苍白道:“她要杀我.....我.....我只是反击.....生死关头,师尊又不在身边,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知道拿出致命法器。
顾母口角已经都是血,顾父哆嗦得控不住的手握着眼前人瘦弱的手,他很久没有握过夫人的手了,夫人总是在修炼,不是在修炼就是在想着修炼。每次他靠过去,夫人都嫌弃得很,原来夫人,已经这么瘦了啊。
豆大的泪水啪嗒啪嗒从顾耀宗眼里滚下来,砸落到夫人身上,他立即笨拙地伸出另一只手,徒劳地擦着,好像生恐给夫人把衣服弄脏一样,他的夫人最要脸面,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的。可惜他却越擦越脏,他的手上沾了山兽的血,把他夫人的衣服都弄脏了,可顾耀宗还是徒劳地擦着,一遍又一遍,他好像再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好像只要一停下来,就有这世间最令他恐惧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徒劳,他不肯住手。
顾母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笑了。
这就是当年娘亲执意为她选的道侣,娘亲说,听娘的,不会吃亏。
她这一生,都没有吃过顾耀宗的亏。
顾母开口,气息微弱:“耀宗.....”
这好像是夫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顾耀宗茫然抬头,想对夫人露出一个笑,顾母又轻轻笑了,她看着夫君艰难道:“让我跟.....女儿.....说句话。”
顾耀宗一向最听夫人的话,即使这个时候,闻言也是立即点头,点完头又哦哦了两声,这才想起来自己该起身,给母女两人留出说私房话的空间。他最碍事了,又不会说话,他可不能都到这时候了,还碍夫人的事儿。
“你来.....”顾母对一直愣愣看着她的顾回低弱道。
顾回只是愣,她不知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死了?这人是要死了吗?她占了原身的身体和生活,却没护好原身的娘亲,让她快死了。顾回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但她知道,娘亲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这下子,原身即使没死都会被她气死吧,她连人家的娘亲都没护住啊。
她依着顾母的话慢慢靠近原身的母亲,把耳朵放在原身母亲嘴边,顾母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不怕.....我早该.....死了.....”顾母出手就没想活着,她又不是不知道青山宗的白瑶,是那个道君的掌心宝,她出手就没想活着。
“你....不是.....”眼前人不是她女儿啊,她那个傻夫君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眼里他女儿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厉害,只是还没有起飞,要飞就是一鸣惊人。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人,顾母就知道,这不是她女儿了,她女儿——不在了。
“她.....什么时候.....?”死的。
顾回微微转头,对上顾母的眼睛,好像回光返照,顾母此时眼里迸发出生机和渴望,她想知道她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是怎么没的。她那个女儿啊,说得好听是顾家大小姐,可是打小吃了那么多苦头。还那么小的时候,只一心爱那些漂亮衣衫,她是拿着藤条抽,一把火烧光了女儿在山下买的衣衫。她只想告诉女儿,漂亮有什么用啊,在这个修真界没有实力根本活不下来。
后来一夜夜顾母好后悔啊,她女儿那么年轻就没有了,她甚至从来没有机会穿上她喜欢的大红衣衫,从来没有穿过除了白衫以外的其他颜色。她女儿那么喜欢大红衣裙,但是一次也没穿过。顾母总想着如今苦练才是对女儿好,待到女儿大婚,她亲手为她做嫁衣,可她怎么忘了,有些人就活不到大婚啊。
女儿死后,她才开始亲手做那件永远不会有人穿的嫁衣。每缝一针,她都对自己说,她没有错,她是为了女儿好。她没有错,她只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顾回低低在顾母耳边道:“青山宗后山历练,魔火之中。”顿了顿,顾回道:“毕方,我杀了毕方。”你放心,我杀了毕方,为她报了仇。
垂危的顾母一下子握住了顾回的手,她眼里的光一下子弱了,泪水从她眼角流出,湿了她的鬓发。
“她.....恨我吗”是不是怪娘亲呀,顾母死死看着顾回,等那个答案。她好悔啊,她跟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好好修炼,别来见我!你就是死在外面,都别让我知道!”
她,好悔啊。
顾回低声:“我看到的记忆里,她只想荣耀你。”记忆里的原身一次次发狠,一次次设法,一次次苦练,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荣耀他们。让她那个傻乎乎的爹能被人瞧得起,不用点头哈腰,也能跟那些所谓大人物说上话;让她那个死要面子的娘不用强撑,也能笑得出来。
顾母听了这话,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再无生息的脸颊流下。
她握着顾回的手,垂落下去。
顾回看着眼前这人,又抬眼去看那边已经缩在道君身旁的白瑶。她连一眼都不愿再多看沈遇,只看了一眼那个瑟缩如小兔子一样的白瑶。
这就是世道人间?人间不是最爱说公道,可她来看,这世道对有些人来说,从不公道。
是什么样的公道能让一个苦练起来的元婴死在一个一无是处的金丹手里?修真界的弱肉强食,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拼的是一个人,但是对有些人来说,拼得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人,他们只需躺着,就有人送他们上青云,送他们去赢,送他们去结果任何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人。
这就是公道吗?
顾回轻轻抬起顾母垂落在地上的手,仔仔细细拍掉上面沾惹的灰尘。扑掉灰尘后,顾回顿了顿,顾母瘦弱的手上,灰尘之下是血迹,是为她拦阻山兽留下的血迹。顾回使出清洁咒,轻柔为顾母拭去手上的血迹,连指缝都不放过,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做着,好像这是一件无比要紧疏忽不得的事情。
小昆仑峰顶,所有人都无声看着顾回慢慢做着这一切。
让所有人仰望觊觎的小昆仑,从未这样安静过。峰顶好多人,可却无一丝声音,山里好多兽,也没有一点动静。
顾父拼命抑制着眼泪,那么大一个人都在颤抖。顾耀祖的手落在二弟肩上,让顾耀宗挺直了脊背,却止不住仿佛血液冻住带来的颤抖。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顾回,看着她轻轻地,轻轻地把顾母清洁干净的手慢慢放在躺在地上的顾母心口处。
顾回慢慢起身,转身扫了一圈众人,最后把视线落在青山宗长老致虚身上,后者老眼含泪,哽咽许久想要说什么,可终于没有说出口。
顾回苍白虚弱,声音同样虚弱,却那样坚定,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长老,我感念宗门培育之恩。”
“如我顾回有再起之日,我保宗门两百年安危以全恩义,报宗门栽培之义,全护佑之恩。”
致虚长老想要劝阻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可看到顾回身后死去的顾母,他就是心里火烧火燎一样焦烧着,劝阻的话也说不出口。他知道,顾回这何尝不是顾全与青山宗的情分,聪敏如顾回自然知道,在她与青云道君之间,青山宗无论如何都会选择道君的。顾回是未来的希望,但道君却是宗门眼下的安危。
果然顾回慢慢向众人道:
“我,顾回,顾家二房之女,自此日起,出青山宗,与青云峰青云道君沈....沈遇,再无师徒之义。天地为鉴。”
话落,一片寂然。
师徒义绝,自出宗门!
青山宗人脸上还带着拼杀中溅上的血,血迹未干,有几人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怎么突然之间一切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顾回.....是他们的二师姐,是他们青山宗的骄傲和希望,他们才还是并肩作战,怎么突然之间......他们就没有了二师姐了.....
顾回转身,看的是白瑶:
“她要杀你,反被你杀。”
“技不如人,就当如此,我无怨尤。”
“我只愿你永远技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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