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可能,他会容人皇活着!他做的就不是牵丝引,而是咒了。
那个下午,镜堂就一直啧啧叹着看着战神,在浩如烟海的种种可能性中,推测他那个宝贝女儿一万年后可能遇到的“劫”到底是什么。是的,当时他们只知道战神卜出的是“劫”,私下里还笑战神大惊小怪,却不知其实战神卜出的是女儿的“生死劫”。如此才有战神后来拿命逆天,要看劫从何来。他女儿自打出生就无心且气弱,全靠他攒的剑魂才聚住女儿生机,一万年他女儿醒着的日子才多少,才看过多久的天地,怎能禁得住一场“生死劫”。作为父亲,战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也为此,他早早为女儿选定了最好的姻缘,最正的命中人,最大的希望就是人皇助女儿渡劫。战神忠贞,他却不知,人性在诱惑面前可以多么软弱。战神爱慕一个人,万万年不变,他自然想不到,即使贵重如人皇,也是人,会被时间改变。
镜堂看着此时正殿中这些人,无限感叹。
可笑帝君的女儿还对回溯镜耍弄花招,竟然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抽取其中内容.....却不知道,牵丝引正是借着她的手把回溯镜送到人皇手中,她纵然是神族血脉也不能抽取分毫的,更别说她那些小手段——,她好歹也是南方帝君的女儿,怎的如此之弱,果然娘不行,是会影响后代的.....想到这里镜堂努了努嘴,别说帝君女儿这如同纸糊一样的脆弱手段,就是再厉害的人也动不了回溯镜,没办法,万年前战神就逼着他答应关于她女儿的一切,没有任何人可以动。
他镜堂就是个死老头子,也是个守信的死老头子。尤其是战神那个家伙,谁知道他那九九八十一七七四十九中间,有没有顺手给他镜堂如违信设下点什么.....让他连死了,都没法清静.....
镜堂里的人顺利离开了。离开前,每一个宗门都约好了一样,无声地对南宗顾茴行了臣服的大礼。从此,修真界以南宗和顾茴为尊,所有人心服口服,再无异议。
本可以杀,却选择赦免,这就是权力。顾茴,是享有这份权力的人。
陆湛突然觉得顾茴对修真界的这些做法,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此时镜堂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人,顾茴笑了,“摄政王,这是我跟你学的。”
“什么?”
“你说过,治乱世用重典,先大棒,打服帖了,再给萝卜。”顾茴望着陆湛道。
陆湛抬头,这一刻,他们都想到了大楚的岁月,摄政王和公主的争执。他们的争执无处不在,而摄政王的这个做法,正是公主很不认同的。她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指责他,直到有一天,她说他残暴。
四百年前的大楚,无数轮回中的一世,陆湛觉得自己该记不清才是。可是他,这一刻依然清楚记得她说他“残暴”的那一刻,他心中的委屈。明明就是她偏心,明明就是她一直护着沈遇,明明就是——,可她说他,烦他,不要他,到最后甚至不想看见他。
陆湛睫毛颤动,低声说了一句,“早不记得了。”
顾茴不觉咬了咬唇,她是从成为南宗宗主以来,才越发理解那个作为摄政王的陆湛。她才能够彻底看清当时大楚的局势:皇室无能,宦官弄权,文官集团臃肿而腐败;地方藩王强大,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摄政王靠着铁血手腕,稳定朝局,稳固大楚,可是皇族算计他,藩王诋毁他,而百姓畏惧他,文人讨伐他。
她——,她只想摆脱他。
只余顾茴和陆湛的镜堂,一时间陷入无言的沉默,直到一声突然的清嗓子声音,镜面通道一下子收了起来,出口门哐当一声合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既然不急着走,就留下来陪陪我老头子。”
镜堂说话了。
陆湛二话不说,直接拉住顾茴:“我带你走!”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破房子,就想拦住他们。
“破了死老头子留给有缘人的难题就走?”
陆湛已把顾茴拉到身边,冷哼:“不走还住下不成。”
镜堂:.....果然不该期待留下的这两个小神崽子表现出哪怕一点惊奇敬畏,尤其是眼前正说话的这个鸿蒙之子。镜堂想象中,等待有缘人的自己一开口,对方就满脸错愕满屋子转圈震惊于镜堂是活的。这个画面,镜堂在漫长无聊的岁月里想过很多遍,结果看到是这两个人的时候,就不抱这种希望了。
一个神识强大敏感,跟她那个战神爹一样,只要是他们关心的,任何蛛丝马迹都能被他们凑在一起,镜堂一点不好奇这个女娃子能猜到镜堂是活的。至于另一个,他一缕残息咳嗽一声,这人都一副谁好烦的表情,显是开了心窍的鸿蒙,见多了人心鬼蜮,估计多离谱的事儿在他眼里都不再新奇。
镜堂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果然又看到眼前这小子不耐烦的神情,还碰了碰他身边女娃子:“走不走?”附送一声给镜堂的冷笑,“还以为咱们非得走门呢。”
镜堂一噎。本来准备的各种出场排面立即都收了,再不敢装腔作势,赶紧道:“别走别走,有好东西给女娃呢!要不要嘛?”都成了他的有缘人了,怎么都得传点衣钵下去才像话,更别说还是战神疼得心头肉一样的女娃子。
“稀罕!”
“想要!”
截然不同的两声从两人口中同时说出,一个带着不屑,一个带着兴奋。
镜堂抖了抖,心道得亏他的有缘人是这个女娃子,要是这个男娃子还不把他气死,魂消神散都散得憋气。
就听男娃子顿了顿,问女娃子:“你想要?”
女娃子点头:“想要!上古秘境里都是好东西,镜堂前辈设下这么有意思的局,可见人就是个有意思的,他给的好东西一定也很有意思!”
镜堂再次满意了,发出咯咯笑声,看看,果然是能跟他镜堂共鸣的有缘人。瞧这会说话的机灵劲儿,不像她爹,像她娘。像她娘好,她娘打小就讨人喜欢,他虽见过不多几次,也委实喜欢那个丫头。只可惜,打诞生于世就神息弱得很,不大年纪,旁人都能漫山遍野跑,只有那个丫头只能乖乖坐着,要么看别人跑,要么看着那漫天云海出神。不过那时候,都以为神女会嫁给帝君,毕竟帝君打小都把那丫头当未来道侣疼着护着。
镜堂就听神女一说想要,就见先还不耐烦的鸿蒙之子一下子耐烦下来了,甚至对自己这个老头子的态度都能让镜堂勉强看出几分客气来了。就见鸿蒙之子乖乖退开站到了一边,那架势好像随便镜堂啰嗦到天长地久,他都能一直耐心等下去。
看得镜堂老人家忍不住又咯咯笑了两声,可惜,要不是他的残息眼看就快撑不住了,他还真想好好跟神女叙叙旧,他倒要看看这个开了心窍明显对一切都不耐烦的鸿蒙之子到底能等多久。
可惜了,可惜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顾茴就听苍老的镜堂再次发声:“我把我这一生最得意的术法‘幻’送给你吧,我只有一个徒弟,把幻用得炉火纯青,比我老头子也不差什么,可惜——”
“他死了。”顾茴接道,“他是燧明国人?”
“他是燧明国族长,你见过——不可能——你的年纪见不到他——”
“我见过他的幻,取走了他封印的燧木。”
一听这话镜堂再次咯咯咯笑了起来,这次笑得直接带出了咳,“原来都便宜你这个小丫头了,好呀,好得很!”随着镜堂话落,顾茴登时置身一片黑暗之中,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看不清自己前后左右是什么,甚至看不清自己落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如同置身虚空。
就见一个光亮出现,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黑暗中有镜堂的声音:“睁开眼睛,不要怕呀!”随着这话,顾茴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同时左手起势,一旦不对就准备避开。
把顾茴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的镜堂再次忍不住笑了,这丫头果然跟她爹一样,随时都是两手打算,天生的战斗意识。战神万年前还担心自己女儿体弱贪玩,经不了事情度不过命劫,如果战神能看到今日的神女,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跟她爹一样的,看似无情的人,却最是情真。他爹面对所有人都处处防备,唯独面对前一代神女,一丝防备心都没有了,所以帝君那么明晃晃地要他命的局,只因事关前代神女一缕残存的生息,战无不胜的战神偏偏就入了局,丧了命。
而他的女儿,追随人皇入轮回,至此踏入了她的那场生死劫。
顾茴听到黑暗深处来自镜堂的感叹,提及的恰恰就是她的父神,听得顾茴入了神。就在这一瞬间,光亮扑入顾茴的左眼。
顾茴立即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内涌动着各种画面:有她熟悉的山川草木、精魅鬼怪,更有市井人烟、大城小村,从小桥流水老树昏鸦到皇宫禁院华服美食到她完全不熟悉甚至从未见过的摩天楼宇奇装异服各色人等.....一个个画面不断闪过,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后来即使神识庞大的顾茴,都已有快承受不住的迹象。
顾茴咬牙,死死跟着,仿佛从这迅速流过的画面一一行遍。
仿佛度过了无量漫长的时间,飞速变幻的画面终于越来越慢,慢慢停了。停在一处九天上的楼阁,楼阁外是翻涌的云海,楼阁上是一个白衣女子,她正托腮看着那云海翻腾,似乎听到了人来的声音,回首看向顾茴。看到这女子面容,顾茴愣住了。女子同她像极了,她一下子明白,这是她从未谋面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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