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枫问:“你找我来说什么?”
单秋玲有些张不开口,憋了会儿还是说:“你刚才听到了那些话,你觉得那个男人怎么样?”
“啊?”楚枫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本以为单秋玲是找她来让她不许说出去这件事,没想到单秋玲是来问她关于李浩怎么样的事。
她现在才七岁啊。
楚枫思考瞬间:“这个,我不知道,我不太熟悉那个人,你不如问问别的大人?”
“唉。”单秋玲长叹一声,也许是那天和周岩相亲失败,楚枫和楚梨在那安慰她,在她心里就愿意和楚枫说这些事。
她说,“我能和谁说?我也知道你年纪小,可我爸妈现在正愁着,巴不得把我打包嫁出去,我要是给他们说李浩的事儿,他们一定愿意得很,根本不会考虑李浩到底是个什么人,更不会给我什么意见。”
“我要是去问别人,别人也只会觉得我现在名声差,有个男人肯要我就不错了。”
单秋玲一脸苦闷,她实在是无人可说,否则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拉着楚枫这么一个小孩儿问。
楚枫沉默了会儿,单秋玲落到今天的地步,就是因为福团那句“一撇腿一个女孩、一撇腿一个妹妹”在福气文里,福气主角哪怕被配角说了一句,配角立马就会招致血光之灾、飞来横祸。
读者看起来嗷嗷叫着爽。
但是,说福气主角一句嘴的单秋玲,就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楚枫的爸爸之前更是瘸腿卧床几个月,几个月连身都不能翻,大夏天的伤口差点长脓,每晚要用高度酒活生生地冲洗,那些痛苦,都是实打实的。
他们犯的“罪孽”严重到要落到这种下场吗?
楚枫深吸一口气,不管她的意见有没有用,现在她至少能做个倾听者。
楚枫温声说:“你是怎么想的呢?他喜欢的是你,你自己的想法比别人的想法更加重要。”
单秋玲一愣,继而发现在这段关系中,她考虑了自己爸妈的想法、考虑了李浩和李浩爸妈的意见,偏偏没有叩问过自己。
单秋玲的心一暖,小孩子果然有小孩子的视角,像她这样的成年人已经被世界的规则驯化,小孩子的眼光则保留了一些本真。
她低头想了想,说:“其实我不讨厌李浩,在我困难时他站出来,我甚至对他有几分好感。但是婚姻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婚姻很复杂,尤其是在咱们乡下。”
“比如你二婶白佳慧,她不想和你二叔生活在一起,却只能住在一个屋檐下?为的是什么,咱们乡下,除开独女外,女人没有宅基地,宅基地是看家里儿子的个数,这是政策上的倾向,你二伯母再恶心他,也没有办法。”
单秋玲说:“如果我不结婚,我会一辈子遭受流言蜚语,但我能保住我家的宅基地,没人敢把我从我家赶出去。如果我结了婚,我家这边没有儿子,我的户口迁走后,宅基地就会被收走,以后如果李浩嫌弃我,让我滚,我就根本没地儿可去。”
楚枫认真听单秋玲说话,同时对这个年代更有清晰认知。
为什么福气文中,所有妯娌都唯唯诺诺,被精明的大家长奶奶和公公呼来喝去也不敢反抗,被躲在身后的男人动辄吼来吼去、动辄被打得耳光连天也只能哭?
不是因为她们极品,是因为她们寸土无依、片瓦不着。
那些泪水和可笑的妥协下,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吃人。
白佳慧走的那条路叫做尊严,可尊严之下,全是铺满的刀尖和碎玻璃。这段时间白佳慧已经越来越拼,越来越想赚更多的工分,想走出一条活路来。
单秋玲叹了口气,她也是这个时代的女性,思想有局限,如果不是福团那句“一撇腿一个女孩、一撇腿一个妹妹”把她放入到这个尴尬的境地,她也不会想得这么深。
单秋玲见楚枫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的太复杂,小孩子理解不了,她擦了擦手,正要找补,楚枫就说:“我理解你。”
单秋玲:?
楚枫抬眸:“当初我爸妈分家,也是因为奶奶骂我妈妈住着她的房子,还敢和她犟,我爸才带着她分了家,我曾在夜晚听过我妈哭泣,说不知道她的家在哪儿,修房子时,我家也过得很辛苦。我二婶婶现在也很辛苦。”
“虽然我年纪不大,但这些事情我都看到过。”
单秋玲笑了笑,眼圈有些泛红,人一旦被理解,无论对方几岁,都有一种引以为知己的感觉。
她不想被孩子看见自己的脆弱,故意大力搓了搓眼睛:“唉,谈了这么久了,小枫,今天先聊到这里。之后再说,总会有办法的。”
总会有办法的。
李浩是真心还是假意,在时间的流逝中总会慢慢浮现出真相。宅基地政策也说不定不是一成不变,近年,外面不是发生了许多大事儿吗?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搞钱,单秋玲想,她是独女压力总要更大些,多上工、搞钱才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钱,大家都想搞。
楚枫和单秋玲一番晚秋闲话,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更加想和哥哥一起存钱读书、早日挣脱这片乡下的天地;白佳慧想着搞钱,让自己可怜的女儿三妮过得好些,至少要读完初中,不要沦落到和她一样的命运;陈容芳和楚志国也想夫妻同心,为自己的家挣出一个前程。
就连年春花和福团,都想着要搞点钱来,改善生活,并且让大家好好羡慕羡慕她家的大福气。
可是,钱要是这么好搞,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被钱搞了的人。
时值晚秋,冷寂了多日的天空终于忍不住露出狰狞的神色,天空像被人打破了一个洞,从傍晚开始,瓢泼大雨不要命地落下来,雨丝已经连成数条线,携带着助威的狂风、吼叫的惊雷,为人类展现自然的力量。
名为狂风暴雨的巨兽肆虐了几日,山间一片雨色,看不清山的形状、路的模样,所有人都只敢待在家中,哪怕冒着雨出去想拯救地里秋天种下的种子,被那雨噼里啪啦淋几下,眼前连路都看不清,知道去地里也没用了,只能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变天了。
第五天时,雨水晾开了一些,山色空蒙,依稀能见青意,生产队干部们一合计,这次雨水天灾,别的都好说,毕竟庄稼早就抢收回来,也晒干进了粮库。
但是,现在地里新播撒下去的种子被水泡烂,算是不成了,必须得再买,趁着时间还早,早点把种子再播撒下去。
刘添才赶紧叫人去种子站买种子,再去买农药,再搞点农具回来。这么大的天灾,种子被泡烂的肯定不只他们一个生产队,去晚了就领不到了。
他派出一向妥帖的楚志国,这么久以来,陈容芳楚志国两人的勤劳、妥帖,队里干部都看在眼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儿都爱交给他俩。其余队员也没有意见,这种正当、公平的竞争,他们都认、都服。
可年春花就不那么想了,年春花浑浊昏黄的眼瞥向在自己眼里老实木讷的大儿子,撇了撇嘴。
咋志国这么笨、一点心眼都不会耍,又是个没福的还能得了队长的青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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